宁儿却已经没了踪影。
他嘴角抽了抽,气恼地往榻上狠狠捶一拳,不料,出力太猛,疼得他皱起眉头。
“郎君,这是……”家人见得情形不对,进来看着薛霆,满脸愕然。
“无事,出去出去!”薛霆烦躁地挥挥手,片刻,深呼吸,气鼓鼓地躺下。
没天理,真没天理!
他越想越不值。自己堂堂正正,如今不但挨了邵稹一刀,还要被宁儿气死……哪有那么憋屈的事!
宁儿顶撞了薛霆,跑回房子,心还在蹦蹦地跳。
她一向和顺,遇事不爱拧劲。就算真的意见不合,别人若是有理,她也会毫无障碍地被说服。可是方才说到邵稹,她却无法冷静。就算薛霆说得有理,她也不肯让一步。
她心情极差,在房中坐了一会,又站起来。鼻子酸酸的,想哭,可是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却出不来。
“娘子怎么了?”侍婢进来,见她模样,面露讶色。
此事不好与别人说,宁儿忙遮掩地偏过头去,闷闷道:“嗯……没什么。”
侍婢道:“夫人说要到慈恩寺礼佛,请娘子一起去呢。”
韦氏有请,宁儿自然要去,答应下来。
宁儿来长安许久,出门很少。这回去礼佛,更是她到了舅父家以后,头一回出去。
虽然心情不佳,但是当宁儿坐在马车里,望着车外车水马龙的街市,竟然觉得好了许多。阳光从纱帘外洒入,很是轻柔,风缓缓的,带着夏日的味道。
宁儿记起了上回自己坐马车,还是邵稹带着她,隔着车帏,能看到邵稹挺拔的背影……心底不由又添上一抹怅然。
稹郎……你还好么?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宁儿想着,眼眶又有些酸涩。
马车一路到了慈恩寺前,宁儿下来,望见四周景致,讶了一下。只见这寺院十分宽广,迎面的山门雄伟,后面屋檐重重,一座高塔在天空下伫立,群鸟飞过,竟不及塔顶。
韦氏见她怔忡,笑笑,道:“慈恩寺是今上还做太子时,为文德皇后建的,又有玄奘法师译场,乃长安绝佳名胜。”
宁儿听着,露出好奇之色:“我母亲也礼佛,从前曾特地请舅父给她带去玄奘法师的经书抄本。”
韦氏微笑:“正是这位玄奘法师,可惜他身体不好了,如今甚少露面,不知今日在不在寺中。”
二人说着,过了一道桥,韦氏带她且观且走,进了寺中。
香客络绎,僧人的诵经之声阵阵传来,缭绕不绝。韦氏带她在殿上布施许愿,又到偏殿去,听高僧讲经。宁儿心事满怀,听着那些念叨,觉得头有些胀胀的。坐了一会,她借口如厕,走出殿外透气。
从更衣之处出来,两位侍婢正在庭院中聊天。宁儿想清静一会不想回去,便躲着她们视线,悄悄溜走。
殿宇连绵,庑廊长长。香客们大多奔着拜佛和听经而去,宁儿走到那些诵经之声听不到的时候,四周已经是不见人影。
殿外的院子里,鸟鸣阵阵,一棵菩提树生得巨大,枝叶如伞盖一般,独木成林。
宁儿走到树下,望着头顶透下的光。
寂寥之处,她不必再掩饰任何东西,想着邵稹,轻轻叹了一声。
“女施主何故叹气?”忽然,一个声音缓缓传来。
宁儿一惊,这才看到菩提树的一侧,竟有一位在蒲团上打坐的老僧人,衣着简朴,面容清癯。
“禅师。”宁儿赧然,忙施礼。
老僧人双目清明,微微一笑:“女施主方才一叹,似有心事。”
宁儿窘然,见他慈眉善目,想了想,小声道:“我确有心事。”
老僧人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矍铄。
宁儿犹豫了一下,道:“禅师,我心里藏着一个人,每日想他,担忧他,却见不到他,是以心事重重。”
老僧人神色平静,道:“施主伸出手来。”
宁儿讶然,却依言伸出一只手。
老僧人将一拳头悬在她的手掌上,微微松开,滚下许多圆圆的物事,宁儿定睛一看,却是菩提子。
那些菩提子太多,宁儿的手掌装不下,她忙道:“禅师,装不下了!”
老僧人却道:“人心亦不过一拳大小,过往之事,悉存于心,便终似这菩提子,四溢难收。”
宁儿默然,片刻,道:“可我放不下。”
老僧人摇头:“世间无不破的执念,所谓放下,乃是抛除杂念,守住本心,如这留在掌间的菩提子。空了,才有新缘。”
宁儿看着掌间,回味着老僧人的话。她想了一会,正欲再问,却见老僧人已经再度闭目静坐,入定如石。
宁儿只得一礼谢过,走开去。
空了,才有新缘。
她一边细细想着这话,一边往回走,忽而觉得心思平静了许多。
“小娘子到处乱走,不怕遇到歹人么?”一个带笑的声音缓缓传来。
宁儿一惊,回头,却见萧云卿竟站在她的身后。
见她一脸惊诧,萧云卿毫不意外,笑笑:“还是宁儿小娘子最好,不似致之那混人,吓出鬼来也不变色,无趣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