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图省钱,是不管丧烛喜烛的,红的白的一样烧。
张是民显然不符合。寿宁虽然不是什么大城市,但县城里也算得上富饶。张是民又是个金主,祖上还犯过死人的忌,一定最信这些。哪怕是为了照明,也不会触自己的眉头,点一根丧烛。
排除了这一点,就剩下另一种可能——供奉。
白烛是供死人的,有时供鬼神也会用上。可是张是民供观音像的供奉台上非但没点明烛,反而供了颗珠子。看起来不像是拿珠子供菩萨,倒像是想拿菩萨镇住这颗珠子。
再看他房子里的陈设,一进门挂的就是面镜子,栏杆上刻着扭曲的花纹,仔细一看,是梵文的《往生咒》,全是笃信鬼神之人为驱邪所设,细看处处都是讲究。
张是民的行为也透着奇怪。正常人打错电话,对方让你点一根白蜡烛,谁会去点?只会拿对方当神经病来看,二话不说就撂电话了。只有一种人,会战战兢兢地照做,恭恭敬敬把蜡烛点起来。
那是心里有鬼的人。
想通了这些,周思诚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个张是民,果然有问题。
正当此时,楼下的窗帘突然一晃,寂静里平白响起一串铃声。
精神紧绷的时候,有什么响动都会吓一跳。周思诚拿出手机,屏幕蓝光闪闪,映出两个跳动的字:周岳。
一接起来,对方直接开嚎:“哥啊,你哪去了啊!劳资看完念念打你电话,怎么都打不通,说什么不在服务区。劳资还以为你被那伙人抓了呢,赎金都准备起来了!”
他越说越没谱了。周思诚难得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这不是听你的话,跑路了。我现在在福建。”
他拿醇厚的嗓音说这句话,听起来就像午夜情感电台男主播突然讲了段相声。听众周岳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接上这笑茬,尴尬地沉默了会儿,直嘀咕:“……行啊哥,你这道上规矩懂得比我还多啊,都知道什么叫跑路了。”
周岳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问道:“哥,你家那清朝老太婆呢?也跟你一起去了么?我带那秃驴去你家,怎么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啊。”
没等周思诚回话,电话那头传来孙秃子撕心裂肺的嚎叫:“凶煞!凶煞!南方那是凶煞啊!此时此刻去南方,那是血光之灾啊!”
周岳往身后踢了一脚:“妈的再给爷吼,劳资让你尝尝什么叫血光之灾。”
孙秃子的声音低了下去,隐隐约约能听见小声的念叨:“凶煞,凶煞啊。”
周思诚等他们那边消停了些,忽而笑了:“行了,待人家礼貌点。”
从前怎么没觉得这些人这么好玩呢?放在以前,他在周家是个透明人,谦逊和气,孝顺父母疼妹妹,不出挑也不混帐,本本分分,好听点形容是“与世无争”。他以为自己这辈子,真的与世无争了,既然无争,常常也觉得无趣。
周家出事之后,作为第一继承人的周念昏迷不醒,他替她料理一切,却没有取而代之。有人议论他是假仁义,只有他自己知道,志不在此。或者说,在他心里,根本没有“志”这回事,大概也是窝囊的一种表现。
后来青叔的突然现身,周岳的坚持不懈,再到姒今的出现……他一步步从周家那个可有可无的人,被推到了台前。
世上突然有了需要他,也只有他能做的事。
周岳半真不假地答应了,又回过神来:“哥,你去福建,是不是因为上次盗墓贼的事?那个老太婆唆使你去的?”他好像根本不用周思诚回答,就已经确定了答案,长吁短叹,“唉,不是我挑拨离间啊,我总觉得那个老太婆有问题,你别着了她的道了。道不同还不相为谋呢,人和鬼那能同路吗?”
周思诚背倚着栏杆,含笑听着。
突然,他的笑容一点一点凝固在脸上。
那根蜡烛,正对着他的那根蜡烛上,突然窜起星点火苗。一开始好像只是一个光斑,从蜡烛芯开始点燃,慢慢地,火星扩大,整个蜡烛在寒凉潮湿的雨夜,自己烧了起来,诡异地摇曳着。
电话里传来周岳的叫唤:“哥?哥你在听吗,哥?”
周思诚慢慢放下手机:“在。我先挂了,你好好养伤。”
烛光无风自动,猛地一晃。
白墙上映出他的影子,影影绰绰的,好像一个人,又好像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