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少成名却未能成就大业的骑士在盛年意外身亡。
这样的故事屡见不鲜,游吟诗人借题发挥创作了些诗篇,生前熟识的人们嗟叹一阵后,生活还是要继续。领主之间继续有战争有联姻,教宗继续徒劳无功地试图说服贵族们发兵援助远在迦南的十字军。
卢克里修斯比自己意想中要更坦然,直到他发现自己走上了与奥利弗截然不同的另一条绝路。
--他在锦标赛中受伤了,伤在手臂。伤势恶化为高热,医生的话语慰藉而委婉,但话中意思却很清楚:这个年轻人很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季了,即便能够,他也绝无可能再次习武。
身处异乡,身边没有熟识的人,病痛的折磨漫长无边际。在最绝望的时刻,卢克甚至觉得就这样蒙主召唤是一种幸运。他不敢去想如果自己活过这场灾病后会怎么样、又该怎么样。
可是他不仅撑过了寒冷的冬季,到了窗外春芽冒头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医生和借住的领主为他的康复欢欣鼓舞,大呼这是上主的福泽。
卢克里修斯生性敏感,在最初的喜悦褪去后,他很快感觉到王廷中所有人的态度都渐渐冷淡了下来。其中的缘由不言自明:他固然活了下来,却已经不能骑马持剑,等同废人。
他开始不愿相信,找了僻静的谷仓,面对着草垛尝试重拾爱剑。但笨拙的手指根本无法自如地握住剑柄,连抬起手臂都难,遑论与对手交战?
夕照从棚屋的缝隙中漏下来,早春的晚风吹在面上很冷。金发少年满脸都是汗水,大口喘着气,却始终不愿意就此放弃。
卢克开始频繁踏足神殿。他努力、虔诚地祈祷,希望上主能够再次开恩,让他重拾战斗的光辉。
他一次又一次地向神官忏悔,希望能够借此抵消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否犯下的罪恶。
只要能够重新挥剑,他什么都会做。
不能挥剑战斗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卢克里修斯活到现在的唯一方式就是战斗,而当这件事都被剥夺走,他第一次被迫直面自己的无力和无能--如果他可以,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些年结识的大人物进入王廷或是城市,成为文职官员。
他绝望地努力过,但他很快发现这也不过是空想。
卢克此前根本没能建立起这样稳固的关系网,找不到晋身的门路;即便他真的成为了哪里的书记官或是掌管财务的行政官,他很怀疑自己能在巧言令色的大人物间周旋多久。
剩下的一条路只有抛弃世俗、成为神官。
但卢克发现自己无法再像幼年时那样为通行语经典着迷,他甚至无法安心地在神坛前祈祷。
神明真的存在吗?即便存在,冷酷、不理会祈祷的神明真的值得信仰吗?
他还没法做到罔顾自己的怀疑许诺下虚假的誓言。
在反复的自我折磨和拷问中,卢克再次消瘦下来。他辞别了领主,不知道要去向何方,便跳上了道上遇见的第一辆马车,和成筐的甘蓝坐在一处。这无疑辱没了骑士的身份,但卢克已经不在乎了。
车上还有个看上去兴高采烈的乡村老头,一路上不断试图和卢克答话。
“年轻人,你看上去有心事。”
卢克温和地笑了笑。和陌生人相处竟然让他觉得轻松没有负担:“是的。”
“让我猜猜,难道是因为一位美丽的小姐?”
卢克不由笑了,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强烈的悲哀和迷茫再次袭上心头,他垂下头,淡淡道:“不,我曾经是个剑士,但现在不再能挥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头沉默了片刻:“噢我知道这种感觉,你会想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会觉得死了会更加省心。”
“是。”
马车吱呀呀地在一座旅店前停下,乡下老头搓着双手靠近,低声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也许有方法能让您重新战斗。”
卢克怀疑地盯了对方一眼,仔细打量对方被太阳晒红烤干的脸颊和略显精明的眼睛。一股强烈的冲动袭来,他耸耸肩:“有何不可?”
“年轻人,我必须事先警告,这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那听上去再好不过。”卢克微微笑起来。
老头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仿佛感到惊讶,他最终说道:“那么,就请你先给我买杯麦芽酒吧。”
小酌一杯后的事变得很模糊。他似乎只是和这个来历不明的乡下老头多聊了几句,记忆里旅店的壁炉火烧得极旺,亮到让他误以为见到了太阳。
等到炫目的重影消散,卢克里修斯发觉自己躺在旅店底楼,打哈欠的伙计狐疑地盯着他看,犹豫了半晌探头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身体感觉很沉重,但卢克还是摸索到了楼上的房间躺下。一夜的梦中尽是亮光和无尽的火焰,他恍惚间觉得又回到了受伤后的病床上,渴求的只有死亡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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