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房的内院主屋内,卢妈妈正在回禀,“今儿是六小姐的生辰,外头男客不多,大都是咱们家的亲眷,只堪堪坐了两座。”
“谁要听这些了?”四夫人不耐道:“老爷呢?”
卢妈妈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马上又有一场闲气要生,硬着头皮回道:“老爷带着何家表少爷,正在外头应酬……”
“啪!”一个茶碗成了牺牲品,碎了一地。
四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恨恨道:“那是他亲儿子呢?别人家的小野种,这么上赶着的贴着做什么?眼里还有没有小七?!”
卢妈妈叹气,“七爷吃亏在年幼,还得等个十年功夫才能出去应酬。”
此话不提还好,一提又勾起了四夫人的伤心往事,幽幽道:“要是……,第一个哥儿保住了,到现在……”
要是那个孩子活着,此刻都应该已经娶妻生子了。
----这一切,都是柳氏害的!
当初自己进门不到三个月,就有了身孕,人人都说自己是个有福气的,----自己亦是满心欢喜,以为丈夫的冷淡只是因为不熟悉,等有了孩子,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大嫂的母亲作寿,丈夫偷偷溜了跟着过去柳家。
自己居然以为丈夫只是贪玩儿,还在婆婆面前百般掩护,真真可悲可笑!
----直到隔了几日去书房送汤,才发现丈夫整日躲在书房里,不是用功,而是为他和柳氏的姻缘伤怀。
那一首首让自己作呕的诗,便是见证。
当时年轻气盛,大吵大闹之下要撕掉那些酸诗,丈夫拦着不让,争执之下自己绊倒在地,----腹痛如绞,最后落下来一个成形的男胎。
之后夫妻间争吵不断,自己小产伤了身子,后面连着好几胎都没有保住。
时隔八年,历经千辛万苦方才生下杏娘。
四夫人陷入回忆半晌,一抬头,正好看见一脸不快的大女儿进来,不由问道:“今儿不是很热,你怎么不在外面玩儿了?”
杏娘气呼呼坐下,“五哥好偏心,送给妹妹的胭脂六两一盒,我的才得八钱!”
“八钱银子一盒的还不好么?”四夫人刚要斥责女儿几句,忽地一顿,“老五送什么胭脂给莲娘了?六两一盒?”
卢妈妈亦是咂舌,“这也太贵了吧。”
“真的!”杏娘见她们不信,顿时急了,赶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袁表姐亲口说的,什么惠春阁最贵的宫粉胭脂!”
四夫人满心疑惑,“老五什么时候这般大方了?”
杏娘将头扭向一旁,撇嘴道:“偏心!只对九妹妹大方!”
----这就更加不对劲了。
四夫人清楚自己的侄儿,----吃喝玩乐十分舍得,但那是对自己,莲娘既不是他的亲妹妹,又是刚回来的,毫无感情,哪里用得着如此破费大方?
难道……,是小女儿在撒谎不成?!
莲娘从小流落在外没有人管,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最是容易被骗了!四夫人再想到何家那根刺儿,越发的悬心起来。
她原本就不是藏得住事儿的人,又是面对自己女儿,还担心掺杂了何家,恨不得立马就去问个究竟!好在莲娘到底是她自己亲生的,须得留几分面子,今天宾客满门,委实不是问话的时候。
忍了又忍,方才暂且压下不提。
第二天,早起问安后便留了顾莲里屋说话。
“听说,老五送了你一盒惠春阁的胭脂?”
顾莲不明白母亲怎么关心这个,但见母亲脸色不好,周围更是一个丫头都没有,本能的觉得没有好事,赶紧回道:“是。”
四夫人脸色冷冷的,“你可别撒谎。”
顾莲忙道:“女儿不敢。”
“春晓!”四夫人朝外喊了一声,等人进来,吩咐道:“去把老五送给莲娘的胭脂拿过来,让我瞧瞧。”又叫了娇蕊,让把杏娘得的胭脂也取过来。
片刻功夫,春晓和娇蕊前后脚进来放下胭脂。
四夫人将两个胭脂盒都打开,看了看里面的胭脂成色,再次问道:“到底是谁送给你的?给我说实话!”
“……是五哥。”
“还敢胡说!”四夫人指着桌上的胭脂,怒道:“若都是老五送的,为何两份胭脂会不一样?你的六两一盒,杏娘的八钱一盒,老五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这……,女儿也不知道。”顾莲只觉一头雾水,没想到堂兄给姐姐的不一样,心下亦是不解,“兴许是女儿刚回来,五哥当做见面礼给的,所以比姐姐的好一些。”
“更是扯谎!”四夫人严词厉色,“老五是个什么性子,我清楚的很!他何曾给过妹妹们值钱的东西?更别说用自己的月例银子去买!”声音一沉,“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给你的?!”
难道母亲怀疑自己跟人私下传递?顾莲真是无奈了,解释道:“女儿才回家,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人,哪里会有外人送我东西?真的是五哥给的。”
----老五绝不可能花大半个月的月例,送这么贵重的胭脂!
小女儿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死不认账,四夫人气得不行,将那胭脂盒朝地上重重一摔,“你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就管不了你了?!”
“啪”的一声,那漂亮的胭脂盒整个儿倒翻过来,洒了一地红色粉末,----叫人诧异的是,居然掉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络子!
顾莲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这、这是神马状况?!
四夫人也怔住了。
母女俩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半晌没有声音。
四夫人站了起来,上前拣起那个小玩意儿,看了看,“同心方胜……”重重摔在女儿面前,“你还敢说是老五送给你的?!”
“母亲……”顾莲也急了,慌乱中,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跪下道:“女儿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个,但的的确确是五哥送的,母亲若是不信,可以叫来五哥对质。”
“对质?”四夫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尖声道:“我会把自己女儿的丑事让别人知道?你打量好了我不敢去问,所以就有恃无恐是吧?”
顾莲只觉百口莫辩、头疼不已,委屈道:“母亲……,我说的都是实话。”
----摔!到底是谁要这么陷害自己?!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还自己一个清白!否则连母亲都不相信自己,以后还要怎么活下去?
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冻结住了,令人压抑窒息。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唤道:“母亲……”
四夫人冷冷的看着小女儿,目光十分复杂,有震惊、有失望、有伤心、有厌恶,但更多的却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看得顾莲脊梁发寒,像是腊月天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脑子因此清醒了些。
说到底,母亲还是没有真正的接受自己。
顾莲渐渐冷静下来,缓缓道:“母亲不相信女儿所说,自然有母亲的道理,但是请容我再说几句。”
四夫人冷哼,“我看你还能说什么?”
顾莲尽量让在自己站在旁观者角度,以免陷入情绪里,“母亲且想一想,如果真的是外人送给我的,里面还有这个东西……”拣起那个小小的同心方胜,放回盒子里,轻声反问,“我又岂会不收藏好?还这么大大咧咧随便放着?”
四夫人一怔,紧绷绷的脸色有些松动。
顾莲接着道:“今儿袁家表姐的头发乱了,到我屋里梳妆,还见了这盒胭脂。”满心无奈的苦笑,“我如果有隐情的话,就算再傻、再笨,再不懂事,也不可能拿出来给外人看见,否则……,女儿还有何脸面见人?”声音诚挚,“母亲,女儿真的不知情。”
“你真不知道?”
顾莲不知道母亲喜欢吃哪一套,但示弱多半不会错,心里的确有委屈,于是泪盈于睫哽咽道:“女儿真的不知道,真的。”
四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推测道:“那……,就是别人托老五的手转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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