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约会每次只能固定在每周固定的那一天,因为这有那一天,他才能请假走出部队,才能到属于他们的那个爱的小巢去享受这一切温情,因为,他当时还只是一个新兵,是不允许在驻地谈恋爱的。
然而,就是这样看起来有点偷摸的日子,也没有维持多久,两人就不得不分开了。
凌晨时分,她突然就醒来了,再也睡不着。
冷气开得很大,她感觉到了一丝不能抵御的寒意,尽管是如此炎热的夏季,她还是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互相拥抱时的那种安全舒适而牢牢的温暖。
大概是因为梦的缘故,眼中的液体不自觉地轻轻分泌出来,她空洞地用两手反抱着自己的肩头,好象是在用记忆中的惊怕一点点分派着思想的空闲,其实她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想。
她突然懂了,当女人真正发觉一无所有时,也许就不会再爱任何人。然后告诉自己,今天不可以哭!
她一直无法忘记自己是那么早就认识他。
那年她初二,他高三,每天在上下班的人浪中挤着无人售票的公交车。每天都可以看到他尚未发育好却已然高大的身体在人群中很有节奏的左右摇晃着。
整齐的校服搭配着略显凌乱的头发,不时向她投来匆匆的一瞥。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的身上便总是有许多五角到五元的各种面额的钞票。元票与角票分别放在那像中山装一样的校服的左右口袋。
那个时候的那个城市无人售票公交车通用五角。
于是,不管她手上是整张十元的大钞或是几张零碎的角票,他都有理由把她的大钞换开或是把她的小钞换走。
有一天当她鼓足勇气假装自然而然地轻轻把一张五角的钞票塞到他的手上时,那一刻她好象清楚地感觉到了从质地怪异的纸张上传给了他自己的汗渍与体温。
他便大声对着紧紧盯着售票箱的司机叫着,“两张”。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自豪,仿佛她交给他的不是一张钞票而是一种和着信赖的承诺。
展开的钞票那么轻易地滑入了窄小的投币口,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站立在她身边,用他并不算强壮的身体抵挡着人流一波波的冲挤,他眼睛紧紧盯着车窗外的某个地方,面上流露的是笑容,只是或许是由于使力的缘故,变得有些牵强而僵硬。
她喜欢那种因为某种外来的力量而不得不依靠在他胸前的感觉,可以让她忘了窘迫,在淡淡的心甘情愿中放下矜持。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研究着他腕上暴起的青筋,猜想他弓着的身体正在竭力与涌来的人潮对抗,为她营造一个相对悠闲的空间,就像是一道在车厢中把她隔绝的墙……
直到现在,尽管常常有不同的男人用各种高档的私家车来为她代步,可她依然喜欢去赶那种无人售票的公交车,依然喜欢在人们的拥挤中找寻那道墙。
人类总是习惯忘记最容易的东西,包括情感和爱。
人类总是习惯记得最遥远的东西,依然包括情感和爱。
现在,她学会了往售票箱中扔一种面值五角的硬币,每次都是轻轻的,好象生怕会发出什么响声,却总又不自觉地蔽息听着……
金属相碰时清脆的声音总是让她可以在一种说不清楚的震荡中感觉慢慢涌上心头的什么。
忽然就知道了泪水的根源,从一开始,他就是滴入她生命里的第一滴试剂。
又一次来到当初属于他们的小爱巢,他的眼光下意识地转过以前常常转达过的角度,她的桌子上空无一物,只有灰尘。
她走了以后他从来不碰那张桌子,那怕是用隔着抹布的手。
他可以打开窗户,让她仿佛尚存的眼光穿透玻璃泛出想像,他可以继续用橘子味道的香水来充斥她残留的空间。但他从来不碰她的桌子,一任尘埃在褐色的桌面上轻轻降落,然后隔开他的回想……
可是,记忆却永远是明净无尘的。
就在今天的这个时候,已然被冻结的情怀忽又开始震动,所有伪装被一寸寸的剥离,他想起了很久不曾温习过的往事与伤口,突然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接近着幸福的玫瑰,只要再伸长一寸手指,也许便可以触及到久违的柔软。
他拿起了电话,询问着当天飞往那个城市的班机时刻。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悻悻而又不乏故做轻松的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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