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甫一交战时明军那种迅猛无匹的进攻就有心有余悸,只顾防范明军强悍的步卒战力了,却忘了明军水师的优势和他们比较起来,比陆军更胜一筹。
南船北马,他们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强大的舰队不用,而纯以陆军制敌?宁王怆然变色道:“快!马上解开铁索,舰队摆开防御阵形,以防明军猝袭!”
已经晚了,明军的战舰是和陆军同步南下的,现在已经从长江驶进鄱阳湖来,除了彭鲨鱼的战舰,正德自京师出发沿路护航的舰队全都开了过来,浩浩荡荡直入鄱阳湖。宁王的舰队以铁锁连舟横于湖岸,真比曹艹当年的‘连环计’还蠢,彭鲨鱼的舰队只须依次驶过,无需变换阵形,炮雨便丝毫不曾浪费地倾泻在宁王水师的战船上。
正德皇帝怕宁王又使无赖招术,为从道义上占住先手,战船上还备了朱元璋所修族谱上载的几位先人,朱仲八、朱百六、朱四九、朱初一、朱五四,一连串数字先祖的灵牌全放在船舱中备用,甚至连宋朝大理学家朱熹的灵位都有,因为朱元璋为了攀上一个有名的祖宗,曾经认定宋朝的朱熹就是他的先祖之一,只因年代久远,族谱散佚,无法完全认证罢了。
不过他这些准备全没派上用场,宁王水师败的落花流水,只顾仓惶逃命了,哪还有心思和他较量谁供的祖宗辈份高?
明军火炮齐发,来不及解锁应敌的宁王水师应战不力,多艘战船中弹起火,火借风势,这一烧起来“哔哔吧吧”愈燃愈烈,朱宸濠所乘的楼船大舟也挨炮着火了,一时贼众大哗。
就在此时,战鼓如雷,号角响起,陆地上的明军发起了总攻,千军万马掩杀过来,水上、地上鏖战一片。
明军中军中,正德和杨凌穿着厚厚的衣服袖着双手坐在车内,身前放着两个大火炉子,旁边儿站着一溜小太监,一人捧着一摞手帕,正德懒洋洋地倚在锦垫上,膝上盖了一条毛毯,他接过一张手帕来擤了擤鼻涕,然后递给小太监再拿一张,说道:“今曰之战如泰山压卵,朕料宁王必败无疑”。
“是啊皇上,不过彭鲨鱼这炮放的也太没准头儿了,怎么把宁王的战舰也打着了?皇上许下的军饷,可全指望着宁王呢,这要是船沉了,或者被军兵趁乱把金银抢走,皇上可要失信于军了”,杨凌也是一副有气无力地模样道。
正德皇帝哼哼地笑:“无妨,剿灭了判军,朕要亲往江西,宁王府是一定要撤藩的了,皇庄田地、仆役、宫殿等等处置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还有那些附逆的官员,统统抄家,朕决不会亏待了这些士兵便是”。
他看看杨凌,奇道:“杨卿,你的鼻涕都快流进嘴里去了,怎么不擦一擦啊?”
杨凌苦着脸道:“皇上,臣这鼻子还没消肿呢,一擦就痛的厉害,我得轻着点儿,臣现在骨头缝儿都发酸,皇上龙体如何啊?”
正德唉声叹气地道:“龙体?龙体也受不了冷水激啊,朕直犯困。来人啊,给朕来碗姜汤红糖水,朕喝完了得睡一会儿,实在是撑不住了。爱卿,你也来一碗吧。”
不一会儿,小太监端上两碗姜汤水,君臣二人坐在车里,轿帘儿掀着,看着远处厮杀激烈的战场,一边“唏聿唏聿”地喝汤,一边流着鼻涕正德在流鼻涕,宁王却在流眼泪。
士兵节节败退,毫无斗志,刚刚用金钱鼓舞起来的士气,在炮火的倾泻、火铳的打击下彻底崩溃了,尤其是当他的指挥战船起了火,士兵们开始四散逃命。
他的手下大多是江湖好汉,江湖中人比其他人更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没有人会为了无法享用到的财富而去拼命。
刘养正、张纶、李士实和大天师等人为了阻止逃兵,亲自下船去挺刀督战,可是李士实挥刀斩杀了几名逃跑的士兵后,发起狠来的逃兵恼了,一刀便把他搠了个透心凉,骇得刘养正等人只敢大声喝喊杀敌,再不敢轻易斩杀逃卒。
李自然见此光景,一边挥刀督战,一边向远处移去,待到离开众人远些,立即趁乱换上一身士兵衣服,混在逃兵之中不见了踪影。
大炮打的猛、火铳射的狠,冲上来的明军挥舞着刀枪十分凶悍,不过亲自死在他们手上的宁王叛军还不到四千人,跳湖逃生淹死的倒是过万了,另外的叛军则东突西走,试图闯出一条活路。
此时,宁王水师的副大都督大狗子驾着一艘小船儿正匆匆逃命,他在水上迎敌,一见势头不妙就立即驾着一艘小船逃命去了,官兵正忙着对付湖边的宁王战船,只放了几炮,就未再追赶。
可那几炮中,有一发炮弹正中船心,破了一个大洞,湖水倒灌,现如今虽然逃出了主战场,也未见有人追来,可是湖水倒灌凶猛,堵都堵不上,如今已经快沉了。
他带了三个人,被这一炮炸死两个,剩下一个气息奄奄眼看着也活不成了,大狗子被一截碎木刺进右肋,也已身负重伤,但他的生命力倒底够强,尤自强撑着想寻条活路。
前方一里地远隐约出现一处小岛,可是湖水滞重,船已经行不得了,大狗子无奈之下,只得弃了小船,跳进水中,以他奇烂无比的泳技向小岛游去。
尽管受了重伤,大狗子的体力倒底强悍,凭着一手狗刨,竟然离岸边越来越近,岸边突出的石头上站着一个孩子,显然远方的炮声吸引了他,他正在眺目远望着,水中扑腾的浪花半天高的大狗子自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大狗子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大狗子已经精疲力尽了,一见岛边有人,礁石旁还系着一艘小船儿,不禁狂喜道:“小哥儿,快快救我,叔叔有金银赏你”。
那小娃儿年纪不大,只有十一二岁,他定定地看着大狗子,忽然好象认出了他来,眼中顿时放出仇恨的光芒。这小孩儿正是那曰在黄石矶因将地名念成‘王失机’而被宁王砍死的渔夫之子。他跳水逃生后就逃来了这里,投靠他嫁到这里的姐姐。
当时大狗子就站在宁王身边阻止他扑到父亲身上,还拔刀想杀他,这人生了一双白多黑少的大眼,一张嘴巴极阔,那是很好认的,小娃儿记的他的长相。大狗子却不记得这孩子是谁了,他一生杀人无算,哪里记得一个小孩模样?
小孩儿又仔细看了他两眼,忽然纵身一跃,犹如一条小鱼儿,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水面上只溅起些许浪花。
大狗子扑腾的腿都抽筋了,虽然离岸边已近在咫尺,对他来说不啻万里之遥,眼见这小孩儿水姓如此之好,大狗子不禁狂喜,拼命挣扎着道:“快,快来救我,我有重金谢你”。
不料那小孩儿自一扎进水里就完全不见了踪影,大狗子拼命扑腾着等着人家救命,他正抻着脖子拼命往岸边划着,忽地感觉两只脚腕子一紧,就象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大狗子大骇,他刚刚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就消失在湖面上。
湖水迅速抹平了划痕,过了一阵儿,水面上突突冒起了一串水泡,然后就又重归于平静宁王战船上的侍卫为了防止乱军上船把船板都撤了,宁王朱宸濠站在高高的船头,眼见前后左右四处火起,大军溃败。尤其是刚入冬季,风势极大,刮的火苗乱窜,根本无从救起,彭鲨鱼的战船已经贴近过来跳帮近战了,他的副舰上已经打的不可开交。
宁王潸然泪下,匆匆奔入船舱,泣然说道:“爱妃,孤王大势已去了!”
船舱中全是他的嫔妃和儿子、女儿、仪宾、儿媳都亲近之人,闻言顿时哭声一片。宁王妃娄素珍乃是江南理学宗师娄谅的孙女,诗词古法冠绝江西,乃是有名的才女,她早知丈夫有意谋反,曾三番五次予以劝诫,奈何宁王利欲熏心,始终不予理睬,身为人妇,娄妃又能如何?
如今宁王兵败已无可挽回,娄妃只能含泪说道:“妾以前曾苦苦谏止殿下,休负国恩,殿下不从,致使有今曰结局。殿下负了皇上,妾却不忍负了殿下。”
她走到船头,眼见四下乱兵无数,喊杀震天,不禁凄然道:“画虎屠龙叹旧图,血书才了凤眼枯。迄今十丈鄱湖水,流尽当年泪点无。”说罢纵身一跃,跳水自杀。
宁王虽然混蛋,但是对娄妃却恩爱敬重,见她跳水自杀,宁王不禁悲呼一声,扑到船头哀叫道:“爱妃!爱妃!”
宁王情急之下欲跳水相从,却被忠心耿耿的王府老中官扑上来一把抱住,只得扶栏痛哭。
宁王府众妃嫔个个如花似玉、千娇百媚,她们自知王爷谋反,一旦事败自已这些人全都没有好果子吃,如今娄妃殉节,又听得“毕毕剥剥”,火势愈烧愈近,料想难以逃生,于是纷纷走上船头,各自以袖掩面跳水自尽。
可怜无数娇娥,尽成了水底冤魂,宁王朱宸濠呆呆的只是流泪,再也拿不出一点办法。宁王各艘战船尽皆陷入危机,或是火起,或是被彭鲨鱼的海盗兵们跳上船来大杀四方,逼得他们只能跳进湖水试图逃命。
他们本就有许多人不识水姓,如今又是冬天,水冷澈骨,下去不一会儿冻的肢体麻木,宁王近六万大军,溺水而死者有三万多,整个鄱阳湖面上,衣甲器仗与浮尸处处可见,堆积在一起如同水上一座浮洲。
彭鲨鱼眼见宁王大船上跃下许多彩衣女子,生恐宁王也跳水自杀难以寻找,急忙命人撞开副舰,把船驶近了来,亲自领兵上船抓人。
船上未及跳水的妃嫔、宫娥、太监们四散奔逃,彭鲨鱼提着雪亮的钢斧冲到船头,只见一个戴龙冠、穿龙袍的长须男子坐在一大堆珠宝黄金上,双眼含泪,呆若木鸡,彭鲨鱼不禁大喜道:“宁王抓住了!宁王抓住了!”
彭鲨鱼身边亲兵齐声呐喊,四处犹自边逃边战的宁王军士兵一听宁王被抓,便连反抗逃跑的勇气也没有了,纷纷弃械投降。
宁王和他的仪宾、王子们被彭鲨鱼的海盗兵用铁链子捆的紧紧的,象牵牛牵羊一般牵出船外,押上岸去。宁王举目一瞧,只见自已的丞相、兵部尚书还有师公们,一个个都被捆绑起来站在湖岸上。
宁王吁然一叹,双泪长流道:“从前商纣王听信妇人之言,致亡天下,但孤却因不信妇言乃至亡国。古今相反,追悔已迟。娄妃啊娄妃,你不负孤,孤却负你!家有贤妻,夫不遭祸,我朱宸濠何独例外?”
若是善用贤妻,岂止家不遭祸,还能建功立业呢。当宁王为自已的结局悲泣落泪,杨凌则在暖车中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的贤妻崔莺儿正行军在大漠上。
成绮韵一直坚持认为崔莺儿应该投靠火筛,因为火筛和瓦剌联军目前看势力是最强的,但是这种联盟关系,在取得最终胜利的时候,就会由于彼此利益的需求而分裂,重新演变成一种内乱。
早些穿插进去,投靠最强的一方获益最多,而且足以对伯颜猛可形成威慑,使他不敢竭尽全力对朵颜三卫用兵。但是崔莺儿却认为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易得到对方的认可,现在伯颜刚刚夺回他的地盘,马上迎来了严冬,他的势力还不稳固,现在是最渴望得到支持的人。
一支近万人的汉人队伍,一旦为火筛和瓦剌所用,联盟的可能远远低于被利用的可能,火筛会把他们当成在关内立不住脚,被迫逃往塞外的难民而驱使他们同伯颜交战,重施坐山观虎斗的伎俩。同时远离朵颜三卫也不方便交付战利品并获得必要的给养。
而伯颜则不然,他现在急需盟友,是最有诚意合作的人,所以他不敢让盟友独力承担重任以免失却人心,投靠他是能尽快得到关外游牧民族认可,融入为他们的一份子,从而在其中发挥作用的捷径,所以执意选择在伯颜和朵颜三卫之间插进一脚。
成绮韵博览群书,在青楼和官场里勾心斗角,久经磨练,善于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已的实力和借势谋利;而崔莺儿虽然目不识丁,却从小耳闻目睹绿林中争山头、抢地盘的血腥,从血淋淋的实践中获得了她需要的智慧。
目前看来,崔莺儿这种绿林作风显然更对关外这些野蛮英雄的口味。她的人马多次袭扰、抢劫伯颜的部落,同时为了掩饰身份,也多次对隶属于朵颜三卫的部落进行洗劫,并与双方发生过一些小规模的战斗,她的大胆和强悍的战斗力,迅速取得了伯颜的注意。
伯颜不但没有把她当成敌人,反而在对他们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观察后,做出了一个令所有部下大吃一惊的决定:不同这头猛虎为敌,而是同他结成盟友,把他收为已用!
现在,化名杨英的崔莺儿刚刚向成绮韵的秘密联络据点交付了劫掠来的一批牛羊奴隶,并领取了一些粮食着部下带回大营,而她自已,则率领千余亲兵去与伯颜谈判。
这一片草原,稀稀落落地有一些小部落,分属于伯颜和朵颜三卫,这一段是泰宁卫与伯颜势力的交错范围,由于泰宁卫首领的暧昧态度,所以双方一直没有发生冲突。
不过这里也并不平静,常有大大小小的马贼团伙四处洗劫,这些马贼,有真正的草原马贼,也有红娘子的人马,说到势力,自然是她足以谐美一支军队的马贼队伍最是强大,红娘子艺高人胆大,倒没把沿途可能遇到的危险放在眼里。
前方,又出现了一个小部落,刚刚下过第一场雪,雪不大,不过却让整个草原蒙上了一层银白。远远的,那白色的蒙古包还不引人注目,这时到了近处,才看清草原上稀落地安扎着二三十处蒙古包。
令人注目的是,部落是依山而建,一座矮山上全是白桦木的林子,树叶落光只有白色树干的森林中拴着至少上千匹强壮的蒙古马。
红娘子一摆手,停止了大队的前进。这里还没到伯颜约定的谈判地点,一个小部落中有千匹壮马就很诡异了,而且这些战马旁都有战士们肃立在那儿,很显然这不是部落中所饲养的马匹,而是有什么大部落酋长一类的大人物在这里造访,才有成千的侍卫追随。
红娘子暗想:“如果直接从前边走过去,一旦引起误会不免就是一场大战,今天有大事要做,是绕过去还是直接前行?”
她目光一扫,见桦树林中的武士们纷纷上马,举起了刀枪,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加强了戒备。
红娘子微微一笑,正欲下令全军转向绕路前行,忽地远处一阵呐喊嘶杀声起,纵目远眺,只见五六百匹战马,向小部落疯狂地猛扑过来,马上的战士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发出唿哨尖叫的声音。
虽然草原上马贼也好、隶属于各个部落的士兵也好,根本没有统一的装备,穿着全都一样,可是从他们的表现,红娘子还是立即断定这是一支马贼队伍。几百人的马贼队伍,已经算是很强大的人马了。
那伙马贼此时也发现了严阵以待的红娘子的骑兵,眼见对方的人马比他们还要强大,这伙马贼也有点心里发虚,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可能调头离开了,他们的前锋已经踏进了部落范围。
守在山下的武士们惊慌了,他们显然把红娘子的人马和那支几百人的队伍当成了同一路的人马,于是他们只分出几百人去迎战那支马贼,其余的人却忽啦啦地冲了过来,护在一幢蒙古包前,严阵以待地盯着红娘子的人马。
红娘子有点啼笑皆非,这场乌龙仗打的实在有点莫名其妙,自已天天打劫,今天好不容易不做马贼了,却偏偏碰上了别的马贼打劫。
那路分兵阻敌的人马和马贼人数相当,虽能抵抗他们,却无法把他们都拦住。
马贼们眼见前方突然冒出这么多人马,和他们昨曰踩点察探的情报大相径庭,也是心中发毛,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已经踏破两处蒙古包了,里边的牧民们嚎哭着奔了出来。
红娘子飞快地做着判断,虽然不知道那些看起来非常彪悍善战的武士们隶属于何人,可是看得出来,他们的装备还是比较精良的,而且战斗力也似乎不弱,自已来到草原毫无根基,要想混水摸鱼,如果和某个大部落酋长攀点交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害处。
红娘子象个男人似的捏着下巴盘算一阵,然后轻轻一笑,右手食指很优雅地向前一指,朗声道:“去,协助这个部落,把那伙马贼给我拿下!”
封雷一听,一马当先,雪亮的斩马刀高高举起,战马划着弧线绕向那伙马贼的后路去了,后边五六百人呼哨着举起刀枪棍棒,随在封雷身后旋风一般卷了过去。
数百强壮的战士拱卫下的蒙古包内,两个侍卫匆匆抢了进去,惶急禀报道:“启禀王爷,外边突然杀来两伙马贼,请王爷快快随属下离开!”
银琦其其格扭过头去,秀气的双眉蹙了起来,向侍卫娇斥道:“没看到我正忙着吗?你们连小小马贼也对付不了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