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年了。贾敏虽处重帏厚褥之中,地龙熏炉旺旺地烧着,但她还是觉着身上一阵冷似一阵,骨头缝里“吱吱咯咯”地冒着凉气,本就病着,如今病势更重了,镇日里昏迷不醒。林家满京城请了大夫来诊脉,一半拔腿就走,一半沉吟半日,开了方子,含糊道:“吃吃看罢。”把林海急得坐卧不宁,愁得白发渐生,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相代。
林母虽也伤感,却不忍见儿子日渐消瘦,忙拿话来劝解:“二媳妇病了,你心里焦急,我瞧着也难受。玉儿、黛儿几个孩子也都熬得狠了,面色黄痩,你好歹瞧着这几个孩子,也该保重自身,不要过于悲苦才是。阖家大小俱都仰靠你一人。你若有甚么好歹,我们这些孤儿寡母也不能成活了。”其情之凄恻,说得林海双泪交流,哽咽道:“儿子省得。”
林母含泪点了点头,悲伤道:“我想着是不是将一应后事用的物件给他预备起来,也好冲一冲,说不得便去了晦气,康健起来呢?”林海闻言垂头默然,半晌才无可奈何道:“儿子也没法儿了,姑且试试罢。”林母却突然说出一番出乎林海意料的话儿:“不如就将我那副寿材匀给她罢。老婆子安安稳稳活到了耳顺年纪,也算有点福分了,分一点给她使也不碍。”林海遽然色变,严辞坚拒了:“那是用来祈佑母亲长命百岁的,岂可胡滥动用?断断不可。”
林母犯难道:“那可怎么办?好木头一时难寻。”林海由林母针砭痛处一番,也有些认命,垂头丧气道:“母亲不必忧虑,打发人去寻便是了。”林母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林海一贯孝顺,便开口问道:“母亲有什么话儿不能与孩儿直说?”林母犹豫片刻,便直截道:“好些年前你便提过,要让玉儿兼祧两房,这话儿可还算数?你只说与二媳妇参详,我也不曾过问,你如今是什么主意?”
林海甚是为难,踟蹰道:“若论儿子,这一个主意再不曾改。玉儿嫡长,行事稳妥大方,必能克承家业光耀门楣。只是敏儿不肯,络陵竟也不肯,儿子只好按下不提。而今敏儿病着,我也不好重提此事。”林母有些吃惊:“络陵为何不肯?”林海摇头道:“儿子再三追问,她也不肯吐露。儿子细细思之,想来她是碍于蝠哥儿才不肯的罢。”
秦氏的心思很简单,她是断不肯让自己的儿子认贼为母,林珩兼祧两房,势必要奉贾敏为母,认贾家为外家。若是如此,她情愿把二房的家财拱手让与晨霜所生的庶子。林母虽不知二人仇怨,不过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了。玉儿若是兼祧二房,那蝠哥儿就再无立锥之地了。“那过继呢?”林母在心里盘算了一回,玉儿两兄弟一人承继一房,如此一来,可不就圆满了。桂哥儿是庶子,身份上天然弱嫡子一层,日后自然要分出去的。
林海思虑再三,迟疑道:“过继是大事,儿子得仔细想想。”林母听他这样一说,也有些踌躇,她方才不过是灵光一现,尚未权衡利弊,母子对视一眼,彼此苦笑。却不想这一番话儿被人听在耳里,不是旁人,正是在里间守着香甜酣睡的黛玉,贾敏身边的旧人月清。月清乃是贾敏陪房所生的女儿,又蒙贾敏一手提拔,故而对贾敏忠心耿耿。
冰雪早在她们跟着黛玉搬到上房时,便隐晦提点过,要她时时刻刻留心上房的消息。恰逢今日黛玉歇在林母内室,她遣散其他丫头,一个人守着,正巧撞见林家母子私下说话,便壮着胆子将耳朵贴到板壁上偷听她听得林海母子提起“过继”,心里便暗叫“不好”。
从前史妈妈筹划谋害林珩,她们这些心腹丫头都略知一二。史妈妈性子暴躁,当着她们的面儿,便常恶语咒骂秦氏母子,故而素知她们这一房的人与大房是不大对付的。听到这件事儿,月清心里便急得什么似的,也无心再留意林海母子再说什么。又怕被人侦知自己偷听主人谈话,忙蹑手蹑脚地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出去。
出了介寿堂,便一溜烟地跑到承瑛堂去报信。本想着告诉冰雪或是夜露,由她们转告贾敏也就罢了,不想恰巧碰上贾敏醒来正在吃药的时节。冰雪听了月清的话儿,气得浑身乱颤,但此事事关重大,绝不是她能拿定主意的,还须早早告诉贾敏,还让她做个打算,免得届时林海提起此事,倒闹得她们手足无措,无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