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也化作了最细小的微尘,再也看不见。仙人们依次落下云头,向新的九位书院继承者行礼招呼。纪桐周领着纪景梧疾飞向前,一旁的仙人们一见是他,立即敬畏地纷纷避让行礼。
这位如今道号玄华子的星正馆仙人可算修行界名声最为响亮的一个,听闻他是千年难见的天才,自修行开始不过短短二十年便成就了仙身,轰动一时,三百年前更脱颖而出成了最年轻的华门长老,其道号玄华更取自星正馆创立者玄华子,玄华二字正因他们所拥有的极特殊的火焰——玄华之火。
玄华仙人名声大,为人也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此人野心勃勃,在他的庇护下,越国连年吞并周边各个国家,更有许多是其他门派长老仙人所庇护的,碍于其强大难敌,更有龙名座这如今衰败不堪的门派做前车之鉴,众人只敢怒不敢言。
向九位书院继承者行过礼,纪桐周随意与他们寒暄了数句,眼看天色不早,他挂心纪景梧一天的修行还未有个着落,刚有了离去的意思,回头一看,却见那小子躲得远远地,正跟一个小女孩在正殿角落里嬉笑。
纪桐周心中恼怒,当即走过去冷冷唤了一声:“景梧。”
纪景梧唬了一跳,急忙跪下行礼:“师尊,弟子、弟子只是与这位师妹随意说说话……”
纪桐周没有理他,只淡淡瞥了一眼他身边穿着无月廷弟子服的小姑娘,她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生得十分秀美,白裙乌发红花,他心中忽地一动,那些早已尘封心底的久远往事不受控制般遗漏而出,一时竟忘了斥责纪景梧。
“小小孩童爱玩耍乃天性,玄华先生何必这般严厉。”
一个冷淡的女声自身后响起,紧跟着,一位身穿无月廷长老服饰的中年女子款款而来,她看上去年约四旬,然而风姿卓越,容貌端丽,正是无月廷坠玉峰长老昭敏,她亦算是个十分有名的女仙人,只因成仙后不要道号,始终让人以昭敏这个本名来称呼自己,十分少见。
那小姑娘见着她立即笑眯眯地行礼:“弟子见过师父。”
昭敏温言道:“你与这位星正馆的师兄且去别处玩耍,莫要太过喧闹。”
那小姑娘答了个是,大大方方牵起纪景梧的手,拉着一步三回头的他走到别处继续说笑了。
纪桐周拱手行礼,他与无月廷关系一向不好,过往太多龃龉,尤其是面前这昭敏仙人,虽然并未有过什么直接接触,可从还未成仙开始,各种或明或暗的恩怨,他与她其实并无话可说。
昭敏看了他片刻,这年少成名的仙人,虽是满头白发,面容却一如少年时雍容俊秀,这满目银发,似是由于当年太过急于求成仙身,耗尽心血所致。那段往事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了,记得的人也大多死在他手里,她和这个人的恩怨,千言万语也说不尽。
她忽然开口道:“久闻玄华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迫人,修为深厚。”
纪桐周淡道:“昭敏仙人客气了。”
他不认为这女仙人特意找来是为了和自己寒暄,怕是心怀恨意居多,不知要用什么手段报复他。四百年,对他心怀恨意的人太多了,多到他已全然不会动容,甚至连心都不会动上一动,任何滔天的恨意在他强大无敌的玄华之火下,只有不甘地被焚烧殆尽,他什么也不会惧怕。
昭敏笑了笑,悠然道:“昔日我闲来无事整理尘封之物,倒是翻到了一些颇为值得怀念的物事,想来对玄华先生来说,也是些有趣的东西。”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古旧的梳妆奁,只有巴掌大小,其上的黑漆花纹破败不堪,若非以灵气维持,怕是早已腐朽。
纪桐周终于感到诧异,她便是突然出手攻击他,也能叫他理解,可这女子才用的梳妆奁是怎么回事?还有,那梳妆奁上残留了四百年的一丝丝灵气波动——好熟悉,又好陌生,竟让他多少年稳若磐石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昭敏慢慢打开那破旧的梳妆奁,奁分两层,上层空空如也,下层却安然放着一把灿然如新的漆木梳子,其上以金粉画出百鸟朝凤的花纹,十分精致。漆木梳旁,还有一只小巧而栩栩如生的紫玉蟋蟀,活灵活现,似是随时能蹦起来一般。
纪桐周倒抽一口凉气,他分明听见心底有一扇门被悄悄打开了,一晃眼,面前仿佛多了个白裙红花的少女,掌心捧着那只紫玉蟋蟀,朝他像个男人般地笑:“借我玩两天就还你。”
玩两天?他心中暗潮汹涌,竟想大笑两声。
四百年了,已经四百年过去,千秋一场大梦,此心所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