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皎皎,星幔点点。
裴南秧策着马,与如音疾驰在陈掖郊外的林间小路上。
“我们要去哪里?”
“东面有个废弃的码头,穿过这片树林,我们就到了。”如音高声答道,驱马奋蹄,一路往前狂奔。
林间树木的影子飞一般地从眼前划过,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一片开阔的空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如音长“吁”一声,勒住马缰,扭头朝裴南秧说道:“我们到了。”
两人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了林间的树木上,随后并肩往空地前端那座废弃的码头走去。只见,江畔渡口横七竖八的堆着些杂木和物品,也没有一星半盏渔灯,尽是荒凉与陈旧的味道。然而,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停泊在侧的一艘画舫。那条画舫不算很大,但远远望去,金刻栏柱、釉彩漆窗、宫灯点缀,可谓是巍峨绮丽,奢华非常。
“北周与宁国的战事刚刚结束,我们怕引人注目,所以才会从此处出发,借道成汉境内,前往都城栾郢。”如音见裴南秧蹙眉看着不远处的画舫,不由出言解释一句。
裴南秧“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后突然问道:“你们在大理寺和归云楼之间修了地道,洛衍难道毫不知情?”
“我们哪有这个本事,”如音轻提唇角,摇摇头道:“归云楼是惠王的产业,这条地道自是出自惠王和洛衍的手笔,我不过是无意中发现了这条通道而已。”
“洛衍既然知道这条通道,那等他回到审讯室后,不就会猜到我们是通过地道逃出去了吗?”
“他不会知道,”如音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裴小姐不必担心。”
见如音不愿再说的模样,裴南秧微微皱了皱眉,便也不再询问,一路随着如音登上了那座华美非常的画舫。
画舫之上,许多穿着侍女和小厮服装的人正忙忙碌碌地往来穿梭,有着擦拭着极其金贵的瓷器,有的端着极为罕见的尧山雾茶,还有的拿着成汉国御用的沉光香四处走动。看到此情此景,如音全然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面不改色地带着裴南秧穿过奢靡一片的船舱,往通往甲板的方向走去。
在登上一段极长的木制楼梯后,裴南秧不由一愣,只见郭然正带着几个小厮立在一扇雕花木门前。看到她和如音,郭然上前一步,推开了那扇木门,长臂一伸,恭声说道:“裴小姐,请。”
裴南秧有些疑惑地看了郭然一眼,跨过了门槛,走到了画舫的甲板之上。
夜风袭袭,朦胧的月色之下,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正立在船舷的尽处,眺望着远处的山河景色。
不知为何,裴南秧的心口没来由得涌上一丝不安与慌乱,她深吸了口气,一步又一步向那个身影走去。
二十步、十步、五步,终于,还是到了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那个年轻的公子缓缓转过身,一双好看的眸子微微弯起,澄澈如水,灿若星辰:“苏兄弟,奥不,裴姑娘,别来无恙。”
那一刻,裴南秧如遭雷劈般愣在了原地。因为,眼前的这张脸,她并不陌生,午夜梦回间,她不止一次见过记忆中这寡淡却温和的面容。
这,分明是秦子尧。
可此时的秦子尧却与她之前任何一次遇到的都全然不同。
只见他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袍服,腰上束着祥云文的金丝缎带,鬓若刀裁,墨发飞扬,眼眸深邃,抛去了平日里刻意装点的恹恹神色,此时的他再掩不住眉宇间的绝世风仪与举手投足间的清华高贵。
裴南柍就这样怔怔看着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曾经的一幕幕就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的眼前划过,郭家当铺的初遇、溱河之上的舍身相救、映波桥上的惊鸿一瞥、换你长生的平安扣,千金难买的桑落酒、暗藏玄机的碧云春树笺……
一瞬间,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事,灵泉寺后山中那个极其熟悉的背影、登科楼中放她一马的刺客首领、归云楼中突然闯入的杀手、灯会之上卖平安扣的老者……这些看似无迹可寻又息息相关的事件,似乎在这一刻,都得到了答案。原来,自己以为的相逢知己、以命相酬,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请君入瓮。
两世为人,浮沉冷暖,以为自己抓到了改变命运的钥匙,可到头来连这布局之人都未曾可知。
裴南秧自嘲一笑,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秦子尧在长平军营里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忽然在她的心中呼之欲出。
她压住心中的所有的不忿和怨怼,抬起头,定定看向秦子尧,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对面的男子闻言一笑,眼角轻轻上扬,皓月星辰仿佛都在一瞬间落入了他的眼底眉间。
他轻甩袍袖,朝着裴南秧揖礼说道:“北周戎陵侯,褚桓。”
前尘旧事,如梭流光,人生不见,动若参商。
世间多少的爱恨纠葛,多少的悲欢离合,终是回到了它的起点,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