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通过考试者,皆可依据成绩和以往政绩表现越级升迁。然而让王安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郑侠竟然当着他的面一口拒绝了。
原来,数年的基层生活历练以及王氏门生的便利,让郑侠比其他人更直观地亲眼目睹到王安石大力推行的清浦法、免疫法、保甲法等名目繁多的新法,在底层各个州县远非新法推广时说的那般美好。尤其是市易法,完全不懂市场之道,苛捐杂税加起来甚至比小商小贩手中出售的货物本身价值还要高,这还叫人如何营生?一番论战下来,师生二人不欢而散,从此心生隔膜。到了熙宁七年,大半中国旱情连连,颗粒无收,以至逃荒百姓绵延千里不绝。郑侠看在眼里急在心底,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提笔画出《流民图》,同时附上《论新法进流民图疏》。至此,郑侠一举成名,以一图不仅让皇帝“神宗反复览图,长吁数四,袖以入,是夕寝不能寐”。面对天子火速自我谢罪的《责躬诏》,更让呕心沥血大力推行变法的王安石火速上表请辞,一夜下课。
其实郑侠并不知道,又或者干脆就是装聋作哑,《流民图》这一发重磅炮弹射出去,对他恩重如山且又政敌无数的王安石意味着什么。因为最后的事实就摆在那里,别说还算勤政的皇帝和百官,就连后宫慈圣、宣仁两位太后看到图画中的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无一不是望着天子流泪恨道:“安石乱天下。”
所谓“水旱常数,尧、汤所不免”,这一点对于饱读诗书的郑侠不可能不心知肚明,但遇天灾人祸,逃荒狂潮哪朝哪代都不可能幸免。“凶年不免于死亡”,即使再怎么愚昧的百姓也知道还有两个字可以活命:“逃荒”。
但为何身负师恩的郑侠就偏偏做了如此“忘恩负义”的事情,并无形中成为王安石无数政敌手中刺向他的最致命的一杆枪呢?
撇开历史迷雾,回到棋枰上来。在政事与公干之余,闲暇中的郑侠因为写诗比不过星光灿烂的那帮子横人,又没有什么闲钱去喝酒狎妓装什么附庸风雅。唯一的嗜好,便是围棋了。因为唯一,所以一来二去他便养成了一个极为不好的习惯,不管是谁,大凡懂些围棋的人,只要进了他的门,那是一定要陪他通宵达旦下个痛快的。
可惜郑侠是一个穷官,更是一个清官,没有谁愿意清汤寡水地陪着他一天到晚喝西北风。就连陆游后来在他的《渭南文集》中也不得不戏谑地写上这么一笔道:
“……西塘先生喜欢强留客人弈棋,如对方推托说不会,介夫便强留客人观看他自己与自己对弈:自以左右手对局,左白右黑……白胜则左手斟酒,右手引满,黑胜反是。如是凡二十年如一日也。”
这里就有些奇怪了。没什么闲钱喝酒狎妓的清官、穷官的“一拂居士”西塘先生介夫,不论哪只手赢了棋,便都是满斟一大杯酒,哈哈大笑一饮而尽,以为赢棋之庆贺。这大杯大杯哈哈大笑的酒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时光飞逝,安石去矣,一个狠人蔡京终于粉墨登场,郑侠政治生命就此终结。罢职还乡,只有一个陈旧的拂尘伴随着他归去的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