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理查德的回忆（灰雨）

地想要是当初再谨慎一点，驻扎得远一点，情况是否会大不相同。虽然锅炉用罩子盖住了，林木茂密，火把也点得很有限，却还是被奥术师给发现。他忘记了到底在和什么人打仗……

    ……有动静。

    理查德唰地下蹲拉弓，寻觅声源。等了好久也不见对方出现，他怀疑是乌鸦搞的鬼，稍稍放弓。

    就在这时，声音又响了。

    “……里……”

    余光里有东西在动。理查德目光顺过去一瞧，但见一段焦木向他伸爪。

    唰，短弓瞄准，他大口喘着气瞪视那邪恶的玩意。“停在那儿！”

    “……理查……”

    他认出来了。

    这是理查德最痛心的一段回忆。每每于深夜思念故人，瓦伦汀娜被焚烧得只剩一般的身体就赫然显现眼前，如鬼魅般抓挠心房。她一定是在作战时被奥术师用燃烧的木体压倒，动弹不得地忍受烈火燎烤。如果大火一刻不停，那倒是幸运的事，烟雾火先将她呛死，而不比经受煎熬。

    可这雨，这救人又害人的雨。

    理查德半跪在瓦伦汀娜面前，嘴唇哆嗦，手僵硬地抛下短弓，慢慢伸出去触碰她的脸颊。曾经精致美丽的面孔，现如今灰黑有如年代久远的磨雕。她自腰部往后的部分都已烧烂，血来不及流就被火焰烘干，充当与树干的粘合剂。她的双眸是全身上下唯一一处未被灰烟污染的部位，棕亮亮的，如此用力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钢铁。

    “……理查……理查……”她的喉咙因烟雾熏烤无法发出浊音，音色也破损不堪，似寒冬北风吹刮干草。

    “汀娜。”他木然回应。

    “……救……我……”

    他点点头，深呼吸，然后大咳。即便到了现在，烟雾的浓度依然难以忍受。他边咳边绕到树干横倒的位置，将之抓住然后奋力起抬。木头要比预料的更重，他屏着呼吸，勉强将树体挪开，露出瓦伦汀娜被遮压的下半身。

    仅仅是一瞥，理查德就想嘶喊大叫。如此惨烈的画面根本不该发生在她身上，这，这红黑难辨的烂泥，灰烬，还有熏成黄褐色的骨头！这，这……

    “……Be……救……我……”

    理查德捂住额头，满脑乱麻。

    “……Bie……救……我……”

    该怎么办？怎么办？感染就会要了她的命，必须与德拉克龙号取得联络……

    “……别……救……我……”

    理查德以为听错了，他扶起瓦伦汀娜，将她的上半身抱在怀里，烟尘飘散，迷了他的眼，刺激泪水滴落，滴在她灰扑扑的唇边，化作黑泥流走。

    “汀娜，我会带你走，带你回到船上，回到雾雨城。国都有最好的疗师，他们会治好你的，最多两年你又能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我想你保证……”

    “……别……安慰……”她吃力地挑起嘴角。“你……话……变多了……”

    理查德干笑，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也许是悲伤到了极点。

    “快……”瓦伦汀娜细语呢喃。“……杀……了……我……”

    直到这时，理查德才明白自己没有听错*。【*瓦伦汀娜是用波维顿语说的"杀了我"，即"Killme"，发音与"救我"即"Healme"很相近，所以理查德一开始会听错】

    “我拒绝你的请求。”他抱起她，女战士的焦黑的双腿在空中摇摆，似破烂的布条。“我命令你活下去，瓦伦汀娜?汤普森，不许你……”

    “……咳……咳咳咳咳！”她剧烈咳嗽，血与唾沫齐飞，溅了他满脸。“……抱歉……长官……我……”

    “我带你走。”理查德咬咬牙，抱着她顺来时的路往营地赶。那儿应该还有些医疗用具，简单地包扎一下，再到与德拉克龙号约定好的位置等待。把瓦伦汀娜安顿好，再去寻找其他队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哪怕在下界也未曾屈膝的他们，怎么可能败在一群奥术师手里……

    “……理查……德……”

    “别说话，伤体力。”

    “……我……要不行……了……”

    “我命令你坚持住。”

    跑，跑，跑。乌鸦在半空盘旋，闻见猎物的气息。倾塌的森林中草地泥泞不堪，理查德的腰伤如惊雷般发作，打得他跪扑于地。

    瓦伦汀娜没有直接摔在泥地里，隔着他的胳膊。可即便如此，这一下重击也让她丧失最后一点体力，眼睛半睁，呼吸时断时续。

    理查德一次次挣扎着想站起来，却都以亲吻泥水告终。他体能难以支撑，见爱人一动不动，赶忙凑过去检查。

    “汀娜，睁开眼睛，汀娜！”

    “……理查……德……”

    “我在这，汀娜，再坚持一会！”

    “……我……想起来了……”她凝视雨幕。“……我让你……等我……原地……”

    他捏住她的手。

    “……我干掉了十三个凯尔特地精……十三个……肯定比你多……”

    “别说了，汀娜，保存体力。”

    她侧过头，慢慢伸手，手指划过他的眼角。

    “……这回……该……我等你……了……”

    她最后一次扬起嘴角，表情凝滞在此刻。雨水滴进她的眼里，再流淌出来，仿佛将灵魂洗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