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光后面跟着的四条人影。
他一眼就断定这些人并非追杀他的八人同伙,也不是他在进入归墟前见到的任何一个。
他们全是炼气六层到九层之间,行动极其迅速,仿佛这方天地对他们并无天道厌胜。
最关键的是,这四人联手配合巧妙,四件法宝。
——飞锥、丝网、银盾、鬼影手,眨眼间便封住了山洞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鬼影手闪着幽绿碧光,一下来到林默眼前,五指虚握成爪,便朝他胸口抓来。
林默错步,避开鬼手袭胸,也不多话,身形一晃,直接向四人扑去。
丝网张开铺天盖地兜头罩下。
高速移动的身影瞬间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其中一人面前,一拳挥出。刚刚还在阻截他行动路线的银盾,毫无征兆出现在拳头前。
轰。
银盾生生砸退三尺,结结实实拍在盾后那人身上,强大的冲击力令他不断后退,两只脚连连点地。
修为最高的那人大声喊道:“点子扎手,变阵。”
四人开始靠近,又有数件法宝呼啸而出。
林默相当确定这些人所持法宝品级不低,不逊五源大陆宗门弟子炼气境所使。
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他不再闪避,要想冲出山洞,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倒眼前这四个难缠的家伙。
剑光一闪。
银盾再次移到四人身前,数件法宝轰鸣着砸向林默。
剑光毫无阻滞,银盾破,瓷器般呛然破碎,两件法宝砸在林默身上,迸发出巨大声响,他身子不过晃了晃,眉都没皱一下,欺近离他最远那人。
这人刚刚被银盾撞击,身上有伤,修为也最低。
一座阵法最薄弱的地方往往是阵法中品级最低的那件法宝,人组成的阵法也一样,弱点就是最弱的那个人。
到了生死攸关,林默从来不吝惜杀人。
他用强横的体魄硬扛两下法宝重击,换取的就是刺出一剑的空间和机会。
没人看清他的剑是怎样刺出去的。
就连四人中修为最高那人也没看清,甚至没看见剑光。
同伴便捂着胸口,踉跄倒退,眼睛里的生机逐渐黯然,两条腿也不听使唤地抖动。
四人组合出现了破绽,而林默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漏洞,旋风般冲出洞口,生死关头,他绝不恋战,尚有七人虎视眈眈,他可不想在与这四人的纠缠中损耗过大。
四五件法宝旋转呼啸追击,始终差了那么一点距离。
林默顾不得暴露行踪,或许这种时候引来追杀他的张家人,更容易火中取栗,造成混乱。
洞外躺着一具尸体,从服色看,很明显来自追杀他的八人之一。
看来洞中出现那些人,正对他们无差别进行攻击。
当他的剑影刚刚出现在丛林上空,数道法宝光华呼啸而至,而丛林中一直追击他的法宝也冲天而起。
剑光疾速飞行,突然来了个轻轻转折。
两个不同方向袭来的法宝收不住惯性,轰然撞在一起,炸出一团团七彩炫光,夜空中绽放出美丽的烟火。
夺目亮光遮住了剑影离开的影子。
素未谋面,却相互敌意满满的两拨人迎面撞上,刚一照面,二话不说便来了一场法宝大战。
后来者人数劣势,看上去铁定会输,而前者在见到同伴尸体后,也没给对方任何机会。
林默御剑疾驰,耳畔风声如雷。
越过几道山梁,双脚一沉,再次疾速俯冲,贴近地面,灰光一闪,剑入‘情结’,迅速套上一身灰旧葛衫。
这件衣裳是他南门采药时经常穿着,看起来与当地樵夫没太大两样。
前面不远山坡上有屋,屋内有光。
他不确定那两拨人会不会两败俱伤,要想避开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融入当地人,掩饰气机他向来很有经验。
走近那间屋子,他才发现那不是山中居屋,而是一座庙。
五源大陆也有庙,里面通常供奉着一些彩塑泥雕的仙人天将,按世俗人说法,那些都是掌管天上风雨雷电的神仙,他们管山上人叫地仙,管庙里那些人叫神仙,在他们眼里,两者都是能驭风掣电的天人,全都值得他们叩头膜拜。
不知道人间的庙供奉的是不是他们?
林默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走进一间庙观,发现神龛上那尊泥塑木雕是自己,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
庙里的光是一堆正雄雄燃烧的柴火。
两个人隔火对坐,其中一人穿着宽大的袍子,身材高大,坐着就比一些人站起来还高,头上还戴了顶稀奇古怪的高冠,黑发黑须,给人一种既威严又慈祥的感觉。
另一人年轻好几岁,同样的宽袍,右祍,麻绳搓成的腰带上还挂了把长剑,衣衫下摆一头掖在腰间,袖子撸到了手肘弯,正拿着两只串在树枝上的大饼在火上烤。
看见林默过来,年轻人丢下大饼,跳将起来,反手握住剑柄。
半夜三更的,荒郊野岭,任谁见到陌生人也会有此举动。
林默摊开手,手心朝着对方,表示手上没有武器,也表示没有恶意。
抬手之前,他已经把收进多宝袋的烤鹿肉取了出来,用一块包好,掖在了后腰上。
荒山之中,要与人交谈,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高大中年人抬手示意年轻人放松,笑着道:“荒山偶遇,大家皆是行路人,不如请朋友过来一起坐坐。”
年轻人肌肉紧绷,绕去火堆另一边,站在高大中年人身后,右手仍不离剑柄。
高大中年人道:“我这学生自幼习武,看谁都像匪盗,望朋友不要在意。”
林默走近,手里多了那只布包,往地上一扔,盘膝坐了下来,解开布包,把里面的鹿肉取出,笑嘻嘻地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借尊驾火堆一用,烤热之后,分而食之如何?”
高大中年人眯眼而笑,道:“如此甚好,我这学生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打猎,害得老夫只是干饼就酒。”
说着话,他从背后摸出两壶酒,隔着火堆递了过来。
年轻人的手从剑柄上离开,从地上拾起两只烤得表面发焦的干饼,抹去表面黑灰,蹲下来重新放在火上,眼睛却不离林默左右。
林默看不出两人有炼气的迹象,也没有任何掩饰,两人应该都习过武,身体极其强壮。
“在下林长生,赶路赶得急了,没曾想错过宿头,本想找个山洞将就,远远见到火光,这才过来。”
高大中年人接过林默递过来的鹿肉,上面本来就串着树枝,一手拿着树枝,将肉往火上凑。
鹿肉尚有余温,放火上不久,便开始嗞嗞滴油。
年轻人也接过一块,随手搁在一边。
“老夫鲁仲,这是学生钟路,他这身武艺可不是随老夫所学,学的只是读书认字罢了。”
鲁仲笑着喝了口酒,将肉凑到嘴边,咬下一大口,一边嚼一边大口往外哈气。
林默也在吃,往嘴里倒了口酒。
酒味极淡,别说比不上飞泉峰酒酿,连舆山镇打来的村酿都不如,就是米酒醪糟,舌头能感受到酒中稀软的米粒。
鲁仲突然问:“林小哥是炼气修行者?”
林默身躯微震,明明凡人一个,如何一眼看透他的根脚。
钟路嘴角上扬,不屑地道:“炼气士算什么仙人,高来高去,装神弄鬼尔,就你与钟某这种距离,不过一剑事了。”
这口气,简直了,大得没边。
林默真心佩服他是条汉子,当然要后边那几位追上来,他倒真想见识下这位钟姓大汉一剑事了的本事。
鲁仲瞪了年轻人一眼,呵斥道:“没大没小,说过多少次,收敛住性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钟路不敢还嘴,将焦黑的大饼塞进嘴里,狠狠扯下一块。
一个性格粗暴的学生,一个一眼能看穿修行者的凡人。
林默越来越觉得下界人间有点意思,世间林林总总,无奇不有,天地造物自有玄妙,谁能勘破天机,窥得天道流转的真正奥秘。
鲁仲道:“林师原谅我这学生粗鄙,不解天道轮转,只明自身之道,注定徒劳无功,注定受身受其祸。”
林默突然感觉眼前这位似乎不是在指点学生,而是在向他传递自身道学。
鲁仲话匣子一开,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
恍惚间他根本没听进去太多,什么知天命、畏天命、顺天命,与他持之道,逆天登顶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论,然而这位读书人所言,似乎冥冥中又存在着某些天道相符的道理。
相冲、相悖,有理无理。
一些奇怪的东西正在他识海里冲突。
忽然他大笑而起,一口饮尽壶中酒,将酒壶远远掷了出去,“管他天道如何?我要走的,却是我脚下的路。”
说完这句话,他再回头时,却见高大中年人正躺在火堆旁的苇草中,和衣而卧,鼾声如雷,那有刚刚侃侃而谈,聊兴正浓的鲁仲。
而钟路正瞪眼怒视,低声骂道:“吼个屁啊!喝两口马尿就发酒疯,不能喝趁早滚一边睡着去,扰了先生美梦,爷一剑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