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仁智殿中。
行了良久,到了破败的仁智殿外,身旁的一个宫女进去通报。
过了片刻,张老太后身旁伺候的宫娥莲欣,出门迎接方皇后。
“奴婢莲欣,见过皇后娘娘。”莲欣弯腰施礼,引着方皇后进了大殿。
这间仁智殿,有五六间屋子,原先正德皇帝朱厚照的皇后夏氏,还有其她几位嫔妃们挤住在这里。
后来朱厚熜继承皇位,蒋太后入宫,便住进了西边的仁寿宫,将张老太后迁居到了仁智殿。
嘉靖十五年,朱厚熜将原先的仁寿宫,以及清宁宫的一部分拆除,修建了新的慈宁宫,供蒋太后居住。
到了嘉靖十七年,一直对张老太后冷言冷语的朱厚熜,受不了外朝的议论,便下旨给工部,在紫禁城的东边,也就是太子宫的旁边,修建慈庆宫,准备给张老太后居住。
只是,三年多时间,这慈庆宫仍未完工。
好在,朱厚照的皇后夏氏,和几位嫔妃先后故去,这仁智殿,便也空了下来。
方皇后迈步进了屋内,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点着火烛。
突然一个黑影窜了出来,从方皇后的脚边跑过,吓得她尖叫一声。
莲欣出声道:“皇后莫怕,只是一只野猫罢了。”
方皇后玉手拍着起伏不定的高耸胸脯,定了定心神。
“怎么不点上火烛?”方皇后问道。
莲欣回道:“是太后她老人家的眼疾复发,所以才灭了灯火。”
方皇后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黑暗的环境,迈步进入了里间,却觉得有股阴冷的气息打在身上,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望着躺在床上休息的张老太后,方皇后轻声道:“太后,给您老请安了。”
没有回应。
宫娥莲欣走到床边,对着张老太后亦是轻声叫道:“太后,皇后来看您了。”
张老太后回应了一声,眼睛却没有睁开。
方皇后听不清太后说的是什么话语,莲欣转述给她:“太后说,免礼。”
方皇后便上前几步,来到床边,看着满头银发,盖着锦被的张老太后,又问道:“太后,您这怎么突然间就病了,可曾叫御医进宫瞧瞧?”
莲欣代替张老太后回道:“叫了御医,也开了些药,只是不大见好。”
张老太后睁开混浊的双眼,也瞧不清楚面前的方皇后,但她心里却是明白,气喘吁吁道:“老毛病了,不打紧,大老远,害你……跑一趟……”
方皇后却坐了下来,伸手握住了张老太后那骨瘦如柴的左手,异常冰冷。
“太后,您这话,真是见外了。您都病了,我这做晚辈的,来看看您,也是应该的。”方皇后轻声细语道。
张老太后咳嗽了两声,呵呵笑道:“外人不外人的,就不说了。”
“我这一生啊,最对不起孝宗皇帝,他爱我,敬我,只娶了我这一个女人。”张老太后诉说起过往:“我年轻的时候,也真是不懂事,以为他爱我,就是独宠我一个人就好了,这后宫之中,不能再有其她的女人。”
“我们虽然夫妻情深,相濡以沫。可我却是忘了,他是皇帝,肩负着天下的万民。”张老太后的声音带着悔意。
方皇后也不回话,只是静静听着。
张老太后又断断续续道:“我这肚子也不争气,只生下厚照这么一颗独苗,接替了孝宗皇帝,成了这大明的天子。”
“早些年,他在的时候,我不觉得有什么错,他是皇帝,我是皇后,就宠我一个人就好了。直到等他走了,我才有些后悔,日日落泪。”张老太后说到这里,眼泪从眼圈中滑落,顺着脸颊掉到枕头上。
“皇帝,不属于我一个人,所以我才忍着悔恨,纵容先帝胡闹,这后宫之内,又给他娶了好些个妃子。”提起儿子朱厚照,张老太后的脸上露出母性的笑容。
“可是万万没想到,我那苦命的孩儿,跟他爹一样,也是个短命的人,年纪轻轻的,没留下一个子嗣,便也撒手人寰,弃我这个老太婆而去。”张老太后语气转为冰冷:“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错了,大错特错。”
“皇帝是天下万民的皇帝,不应该独宠一人,这大明的江山,终是要有人继承的。”张老太后狠狠抓了一下方皇后的手,弄得她吃痛的呻吟一声。
“你是皇后,要多规劝皇帝,不能整天想着炼丹修道,要以国事为重,这天下万民,全系在他一人身上,这大明的江山,也不能断在他的手里。”张老太后声音逐渐加大,又喃喃自语道:“不然,我无颜下去面见孝宗皇帝,更无颜去面见老朱家的列祖列宗。”
说完,张老太后松开了方皇后的手,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莲欣帮张老太后掖好被子,对着发愣的方皇后道:“皇后,皇后,太后她老人家睡了。”
方皇后如梦初醒,站起身,又看了一眼仍在睡梦里喃喃自语的说着“我错了,全都错了……”的张老太后,随即出了仁智殿。
莲欣目送她的凤辇离去,这才回屋。
坐在辇舆上,方皇后思绪混乱,经过这么多年的争斗,她早看出来,这位当今天子,乃是薄情寡义之人。
当了十九年的皇帝,也与这位扶持他继承大统的张老太后,斗了十九年。
虽然张老太后没有明说,但是后宫之内的是是非非,方皇后全都看在眼里,她本就是一个极其聪慧的人。
不过,想起孝宗皇帝,一生只爱张老太后一个女人,方皇后又生出了嫉妒羡慕之情。
“都是苦命的人。”方皇后又独自叹息了一声。
这后宫之中,女人少了不行,女人多了更是不行。
再想起张老太后现在的处境,方皇后似乎看到了她自己将来的影子。
再过几十年,无儿无女,孤苦无依,老死在这深宫内院之中,更不知道爱情为何物。
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方皇后又落了泪,莫说等到人老珠黄,就是现在自己青春尚在,容貌甚佳,都没能获得朱厚熜的恩宠。
独守空房有好几年了,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方皇后抹掉泪水,不知前路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