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千盈十九,沈瀚音二十,你们两个都不擅长组合,这方面要多练——还有疑问吗?”
没有。
叶千盈抿紧嘴唇摇了摇头。
方老师说得没错,他们两个都不擅长组合。
叶千盈擅长代数和数论,沈瀚音擅长数论和几何。但这次的第三题,偏偏就是一道组合和几何的结合。
其实,叶千盈也不是所有的几何都不擅长,她的微积分几何已经学得很好。
但是众所周知,imo作为一场国际高中生数学竞赛,它不会在题目里涉及微积分。
这不仅是imo不会在题目里出现微积分知识的意思,而是,在imo设计的数学题目里,根本就不会给你用微积分来解答的机会。
还没有结束,这只是一分,这只是第一轮。
叶千盈的呼吸只在最开始听到那个分数时短促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恢复了正常的频率。
如果这是imo比赛的话,那她开场比沈瀚音低了一分,接下来要两分才能扳回一局。而这宝贵的两分,大约要托庇于沈瀚音的失误才能挣得。
但现在不是,现在考得是教练组共同给他们出的一份测试,测试一共十二道题。
除了代数,我还有一样东西胜过沈瀚音。叶千盈在心里冷静地忖度着:我的耐力比他强。
每晚十点半,叶千盈结束副本;到每天早晨的六点半,叶千盈起床。在这期间内,整整八个小时,叶千盈都会待在学习空间里,分毫不停地从深夜学到第二天的早上。
十二道题,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半,这会是一场漫长的耐力赛。
……
第二套习题做完,这一次,叶千盈和沈瀚音都发挥的不错。
或许是因为第三题是个数论和代数组合题的缘故,两个人双双得了满分。
……还剩下六道题。
现在已经是八点半了,诸梦和管洪章都被两个老师硬性劝了回去。袁老师手里一手拎着一个,先把诸梦送回了女生宿舍,又看着管洪章回了男寝。
自习教室安静下来,led灯管闪烁一下,发出电流不稳的嘶啦声响。教室里只剩下方老师、叶千盈以及沈瀚音,还有桌上摊开的习题,以及密密麻麻的草稿。
三个人都没有对这个环境表示出任何异议,毕竟,对于学习数学的大家来说,无论是深夜、孤灯、还是眼前值得征服的题目,都是大家一天又一天所面对的日常。
第三套习题做完,已经是十一点。
这一套题,沈瀚音和叶千盈都考得不好,两人都是十八分。沈瀚音第一题扣了两分,第三题扣了一分;叶千盈第一题扣了一分,第二题扣了两分。
方老师看了看两人的试卷,建议道:“是不是累了?已经这么晚了,你们要是想休息可以提前回去。”
“还是把题做完吧。”沈瀚音哑着嗓子笑道。
“是啊。”叶千盈也相当同意:“让我们继续吧,老师,我还差一分没有赢呢。”
没有多说什么,方老师摇了摇头,但还是尊重两个人的医院,把卷子递给给了他们。
最后的三道题,合着窗外如墨的夜色一起书写在卷子上。高强度的计算和长时间绷紧的思维,已经让两个人的脑子就变成了一团团发痛的飞絮,在把卷子交上去的那一刻,无论是叶千盈,还是沈瀚音,都感觉自己已经疲惫无比。
“我的脑子好像沉淀了一样,”叶千盈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觉针扎一样的隐痛简直在大脑皮层里挥之不去,“我希望那不是淀粉样蛋白沉积,我还没做好这么早就得阿尔茨海默的准备……”
沈瀚音则靠着疯狂揉脸来保持自己神智清醒:“是吗?仅仅是淀粉样蛋白沉积那么微小的颗粒吗?我感觉我现在脑子里一晃都是豆腐渣啊。”
“大力点晃试试,”叶千盈给出了当前智力下最善良的友情建议:“也许能冲杯豆浆喝喝。”
方老师听他们两个斗嘴听得有趣,慢悠悠地笑了一声才公布答案。
他和袁老师都已经人过中年,不像这两个小年轻还有体力熬夜,之所以还坚持在这里守着,当然是因为看他们两个实在是可塑之才。
“沈瀚音,十九分,你扣了两分。”
沈瀚音困得甚至要刻意想一下,才能记起来这个分数和第一轮叶千盈所考出的分数一样。
还没等他问叶千盈的分数,方老师就已经自行把分数报了出来。
“叶千盈,二十一满分,恭喜你。”他放下卷子,对眼皮耷拉,像一只倦头倦脑小凤凰的叶千盈微微一笑,调侃两人道:“从这次考试来看,是你比沈瀚音强一点,谁说女子不如男啊。”
一听结果,沈瀚音顿时困意全消,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叶千盈原本困得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但在听到这个分数后,顿时被催得短暂地精神起来。
“我这回比沈瀚音高两分?”
方老师含笑:“对,高两分。”
叶千盈又确定一遍:“我赢了?”
这回,连袁老师都纵容了叶千盈有点不规矩的行为:“按照这次小考的标准来看,你赢了。”
不过要是这是一场imo制式考试,那前六道题决胜负,叶千盈总分还是比沈瀚音要低一分的。
叶千盈眼睛一睁,这下彻底醒了。
连系统都有点惊讶,以自己宿主现在的困倦程度,竟然能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重新振奋精神。
“您就这么激动吗?”系统有些犹豫地问道。
“我当然激动了。”叶千盈不假思索地说:“我凭自己的硬实力直接考过了沈瀚音啊。”
虽然是十七岁的沈瀚音,但这也够值得纪念了的。
要知道,发现新的数学定理本来就是几率非常小的事件,上辈子沈瀚音二十三岁就能发现新定理,那简直未来必定称霸一方的数学界妖神——不过,同样也因为太过年轻,所以更多人都愿意相信那个“德高望重”的导师,而不是黄皮肤的沈瀚音。
叶千盈是直到重生回来,学了数学,才知道发现新定理是个何其厉害的事,特别是在当下几大数学规则已经被固定的当下,有时候一条新定理就代表着一条未知的新道路。
虽然嘴上不说,但叶千盈心里对沈瀚音是很佩服的。
在她的心里,一直把沈瀚音的格调定得更高一些——不仅局限于市赛省赛,当然也不止局限于imo,沈瀚音可是个未来会发现新定理的数学家!
凭借数学上的真本事,考过少年时代的沈瀚音不值得激动吗?
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变成了一个五岁的小毛孩,哪怕不靠数学呢,只是凭借着体重优势,在抢夺玩具的过程中打哭了四岁的爱因斯坦,那你也会很激动的啊。
系统:“……”
宿主的变态程度每日剧增,它有点扛不住了。
“好了,快去睡觉。”袁老师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们两个,真是够犟的……唉,下一次可不让教练组每个人都出题了,只要九道题就够多的了。”
方老师虽然脸上也有困倦之意,但神色却较袁老师温和许多。
“老袁,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像他们两个孩子这样,能做得上咱们这些压箱底题的情况,还要猴年马月能等来?看他们把题做这么好,熬一个通宵也值得啊。”
袁老师没有答话,显然是默认了方老师的意思,只是片刻以后埋怨他:“不该当着年轻人的面夸人。”
说完,他用手里的卷子点了点叶千盈的肩膀:“快快快,我和老方先送你回女寝,再送沈瀚音回宿舍——你们两个宿舍半夜不锁门吧,进去的时候手脚轻一点,吵到室友给他们道个歉,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
叶千盈有点惊讶地抬起眼睛:袁老师竟然说出了这样富有生活气息的话来,也不板着脸像最开始一样故意吓人,可见现在真是困得不轻了。
————————————
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叶千盈依旧十分困倦。
她有学习空间,所以睡眠可以勉强补足,现在主要是用脑过度的后遗症。
她的新同桌——哦,现在同桌又成沈瀚音了——才一看到叶千盈就喷笑出声:“你还好吗?”
他昨天刚刚被叶千盈以一分之差当面击败,鉴于这可能是沈瀚音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失败的滋味,现在他的心态还能这么平和,想来确实心理素质过硬。
叶千盈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她是一向知道沈瀚音笑点奇低无比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低:“你笑什么?”
总不能是想到自己终于输了一分,所以高兴地笑出来吧?沈瀚音不像是这么变态的人啊。
“抱歉,我不是……”沈瀚音抬头看了叶千盈一眼,又狂笑出声,这次干脆笑得趴在了桌子上。
叶千盈:“……”
“不好意思了,”几十秒后,沈瀚音整理了自己的表情,建议叶千盈一会儿自习以后去超市买包冰敷一下:“昨晚熬了太晚,你有眼袋了,一会儿冰镇一下能好一点。”
叶千盈狐疑地看着他:“我有眼袋值得这么笑?”明明现在沈瀚音自己也有啊。
沈瀚音又露出那种忍俊不禁的表情:“不是,眼袋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但主要你是凤眼……我还真没见过凤眼的眼袋,感觉真的很奇怪啊。”
叶千盈:“……”
草(一种植物),这个男的简直比窦信然还直。
起码窦信然在人生最直的时候,看到她毁容脸孔上的红痕,还会问她是不是什么人体彩绘呢。
这两个钢铁直男,总有一天她得想办法鲨了他们两个。
沈瀚音笑着替叶千盈拉开椅子,过了一小会儿,又忽然停笔。
“咱们都这么熟了,问你个问题不算冒犯吧?”
这个问题是沈瀚音突然想起来的。
他刚才思考了一下,觉得在初见的时候问出这种话可能比较冒犯,但放到现在,对着叶千盈,沈瀚音觉得还是可以提的。
叶千盈有点意外:“你要有问题,当然什么时候问都可以啊。”
“好。”沈瀚音稍稍一沉吟,舌尖上一时组织过数种语言,最后还是挑了最为委婉的那一种来:
“叶千盈,为什么刚见面的那一回,你见着我,像是以前咱们遇见过一样?”
其实,沈瀚音已经在这句话,把叶千盈那别有意味的眼神程度削减了数倍。
——实际上,要是按照沈瀚音的感觉,叶千盈不止是刚刚见面的那一回。她是在三人刚认识,还不熟悉的那一整段时间里,一直都用一种特殊的眼神看着沈瀚音。
那眼神也不能算是认识,更不像是听窦信然说了沈瀚音相关的事情,更像是……她预料到了沈瀚音身体里会突然长出个什么人来?
要知道,最开始,因为叶千盈偶然露出的那种神色,沈瀚音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蝴蝶一样存在变态发育过程——假使某一天,他身上的人皮裂成两半,就会从里面走出一个新的、叶千盈一直隐隐透过他看着的“沈瀚音”?
——由此可见,理科生的思路确实和文科生不一样。
文科生这种时候,通常会想到“移情”、“替身”、“我在阴影里,而你在灯火阑珊处”等大片凄婉幽凉的意向。
而沈瀚音这个理科生呢,他能想到,且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生物学上的变态发育。
也幸好沈瀚音没有给叶千盈举这个例子,这话要是说给叶千盈听,沈瀚音就能给自己争取到一阵新鲜的、热乎的当头暴揍了。
叶千盈眼神一凝。
她一来没想到自己之前竟然会这么看着沈瀚音,二来则是意外沈瀚音的感觉竟然这么敏锐。
……所以想想上辈子的事还是来气,既然沈瀚音这么聪明敏感,他到底是怎么给自己挑了那么一个导师的?
“咳,”叶千盈摸了摸自己的笔尖,真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如果我冒犯到你……”
“不,也不是冒不冒犯的问题,”沈瀚音的表情显然有点苦恼:“我就是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从我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我被挂在菜市口晾着了一样?”
叶千盈:“……”
这比方真是……在某种意义上极其偏离,又在某种意义上神奇地正中靶心,真难为沈瀚音怎么想出来。
那当然是因为,当时叶千盈还没看透少年沈瀚音的沙雕本质,依旧对他抱有人性上极大的希望和寄托,觉得他简直是个当代普罗米修斯,天天都在往山上推石头啦。
“哦,你问眼神啊,那可能是因为我有点散光。”叶千盈一脸认真地说。
沈瀚音:“……”
沈瀚音依旧抱有疑惑地追问:“但你现在就不……”
“那当然是我上个星期刚刚做了全飞秒近视手术啊。”叶千盈镇定自若地说道。
沈瀚音:“……”
听到这种一个比一个离谱的答案,沈瀚音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他本来就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如今看叶千盈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便一笑了之了。
“你考过不是第一的分数吗?”沈瀚音想了想:“在高一下学期之后?不算之前集训队里考组合的那一次。”
叶千盈回忆了一下:“没有吧。”
“我本来也没有。”沈瀚音短促地笑了一声,对叶千盈比了一个宣战的手势,“至于以后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那要看你下次的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