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宫到后妃所居的蓬莱宫,差不多要穿过小半个长安城。
尉迟越出门时是薄暮时分,到得郭贤妃的飞霜殿时,天色已经擦黑。
宫室中灯火通明,宫人、内侍、尚医局的医官、药童进进出出,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
众人见了太子殿下纷纷驻足行礼,尉迟越一副忧心忡忡的孝子模样,脸色凝重地询问郭贤妃的病情,实则并不担心。
郭贤妃哪次“便宜病”发作都是这么劳师动众,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尉迟越拾级而上,举步向生母寝殿走去。
宫人打起帘栊,一股混合着药味的浓郁薰香扑鼻而来。
尉迟越被薰得不自觉偏了偏头,尽量屏住呼吸,大步流星地朝着生母的卧榻走去。
郭贤妃病病歪歪地靠在隐囊上,隔着云母屏风看见儿子的影子越来越近,慌忙扶一扶蓬松的鬓发,捧着心口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也不知她犯的是哪门子头风,总是与咳疾一并发作。
尉迟越腹诽,面上却不显,绕过屏风,向生母行了个礼,满面忧色道:“不知母妃抱恙,儿子来得迟了。”
郭贤妃屏退宫人,捏紧手中的帕子,微微蹙起柳眉,未及开口,眼眶先已红了:“三郎,阿娘怕是看顾不了你多久了。”
尉迟越对生母的危言耸听早就习以为常,他今日心烦意乱,实在没什么心情给生母捧场,不过还是按捺住烦闷,耐着性子道:“母妃吉人天相,定能长命百岁,切勿多思多虑,免得劳心伤神。”
郭贤妃扶着太阳穴,幽幽地探了口气:“叫我如何能不多思,如何不多虑!自己怀胎十月,拼死拼活生出的孩儿,如今要娶妇了,我这做母亲的却连半句话也说不上……”
她边说边揪紧衣襟,痛心疾首道:“全怪我自己不争气,骨肉分离也不敢置一词!”
尉迟越耐着性子道:“儿子全须全尾地在此,何来骨肉分离之说?”
当年尉迟越五岁,正是最闹人的年纪。郭贤妃刚产下七皇子,又要赶紧恢复身子固宠,压根没空搭理她。
而张皇后无子,储君之位虚悬,郭贤妃便绞尽脑汁,在皇帝跟前吹了无数枕边风,这才把儿子塞进中宫,由皇后亲手抚养。
如今到她嘴里,却成了皇后拆散他们母子。
把当年真正的前因后果抛诸脑后,当真是十分“便宜”。
子不言母非,尉迟越虽说心知肚明,却也不好当面驳了亲娘的面子。
可要他顺着生母说嫡母的不是,他却也做不出来。
平心而论,张皇后与他虽不亲,对他的教养却是尽心尽责。
郭贤妃暗恨儿子不能与她同仇敌忾,不过她今日提及往事只是起个兴,重点还着落在选妃一事上。
她拉起儿子的手:“三郎,立妃不是儿戏,你可千万要把在自己手里,别叫人摆布了去……”
尉迟越听她说得不像话,皱了皱眉,随即宽慰道:“儿子知晓,母妃请放宽心。”
郭贤妃凑近了点,神神秘秘地道:“三郎你同阿娘说句真话,究竟属意哪家的女郎?”
尉迟越心中无端浮现出沈宜秋在桃林中笑靥如花的模样,又一阵烦闷涌上来,几乎没心思敷衍生母,只冠冕堂皇道:“儿子心中并无人选,立妃一事关系社稷,不敢草率。”
郭贤妃听了这话,七上八下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努了努嘴道:“这娶妇不能全看门第,那些世家女郎看着光鲜,秉性如何谁又看得出来?”
她觑了一眼儿子脸色:“依阿娘看来,实在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唉,可惜阿蕙自小订了亲事,这孩子纯孝,性子温婉,知书达理,能亲上作亲多好……”
她一边说一边暗暗觑着儿子的脸色。何婉蕙是她胞姊之女,自幼与祁家嫡次子订下婚约。
谁知那祁公子年岁渐长,身体却每况愈下。
何家萌生退婚之意,却又不好开口,便动起心思,想走郭贤妃的门路,将她送入东宫。
何家门第差点,做太子正妃怕是不成,但有贤妃那层关系,一个侧妃还是没跑的。
尉迟越冷不丁听见前世宠妾的闺名,不禁晃了一下神,随即有些心虚。
大约是沈宜秋殉情那幕过于惊天动地,他重生至今一直惦记着沈氏,倒没想过如何安置何婉蕙。
何婉蕙上辈子与祁公子定亲,因祁公子体弱,婚事一直拖着,后来祁公子病逝,何婉蕙便守了望门寡。
她幼时常入宫陪伴姨母,与尉迟越也是总角的交情,此时入宫本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惜她运气不佳,偏生在这节骨眼上死了娘,不得不守孝三年。
直到孝期结束,生生拖到了二十四,这才入了宫——此时尉迟越已经登基为帝了。
如今何婉蕙虽有婚的在身,但毕竟还未过门,若是尉迟越有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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