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刚刚才开始。张居正惊才绝艳,性格强势,如何肯长久屈居人下?他之前请皇帝迎回高拱,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自己羽翼丰满,自然不会再韬光养晦,只是高拱一心扑在国事上,并没有防备背后的张居正,赵肃不得不几次写信提醒他,高拱都不以为意,反倒觉得他过于谨慎。
隆庆四年地方官举行三年一次的外察,赵肃考评卓越,高拱本欲调他回京,赵肃却婉言推拒了,只道自己三年知府下来,学到了许多东西,正该趁大好年华施展手脚,京城有老师坐镇,自己大可无拘无束云云,说得高拱也没了脾气,只得由着他去。
隆庆四年,赵肃迁四川左布政使,兼掌右布政使事,是为从二品。
五月的京城,槐花盛放,风一吹,簌簌地摇晃,暗香隐隐,带来初夏的气息。
玉冠束发,穿着青竹常服的少年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轻轻晃动的花枝,有些神思不属。
“殿下?”
“殿下!”
旁边的人唤了几声,他才醒过神来。
“怎么?”
大宫女翡翠微微一笑:“殿下,趁着天气晴好,奴婢们去把书拿出来晒晒吧?”
从朱翊钧受封太子之后,翡翠便一直在跟前伺候,比起其他宫女,与太子的关系自然更亲近些,说话温和从容,朱翊钧也很喜欢她。
朱翊钧嗯了一声,摆摆手:“这些小事你作主就好了,还来问我作甚?”
说罢又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翡翠无奈一笑,开始指挥小宫女们打开一个个箱子,把书都拿出来,分门别类抬到外面去。
书架旁边有一个地方是专门用来摆放箱子里,里头装满了朱翊钧这些年来读的书和练的字,全是翡翠在打理,惟有大箱子旁边的一个小匣子,朱翊钧是从来不许任何人动的。
刚来的小宫女不知规矩,伸手便要将那匣子也打开,冷不防朱翊钧一声大喝:“你作甚!”
把她吓了一大跳,慌忙跪下请罪,不知所措。
朱翊钧吁了口气,“起来罢,那个匣子不要动,其他都拿走。”
“是。”翡翠使了个眼色,其他人快手快脚地把箱子都搬出去,她也跟着到外头从旁督导,以免哪个毛手毛脚的小太监小宫女把太子殿下的书弄坏了。
偌大的内殿书房便余下朱翊钧一人。
他走过去,弯腰将那匣子拿起来,掂了掂。
原来分量也不轻了。
再打开匣子,微微一怔,继而失笑。
原来已经这么多了。
只见里头层层叠叠,有些是信,还有些是字帖,自己的,还有那个人的。
指尖轻轻从上面滑过,朱翊钧略有些惆怅。
你为什么不肯回京呢?
今年外察,并不只有高拱希望赵肃回来。
这些年来,太子没少在老爹面前说好话,以致于这位健忘的皇帝,对赵肃依旧保留着很好的印象,而朱翊钧自己日盼夜盼,也想着赵肃能够早日回京,重拾昔日美好的时光。
可是赵肃居然不肯。
不仅不肯,还请求外调,离开山东,最终去了山高水远的四川。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你竟宁可去那潮湿艰险的蜀地,也不肯来见我一面么?
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忿忿不平,眼角瞥及自己写了一半的信,便要撕掉。
待手掌覆在上面的时候,又舍不得了。
如此反复几次,他叹了口气,拿出匣子里那些信,重新一封封看了起来。
莱州临海,无事之时,便至海边,信步缓行。
海之广袤壮阔,完全不同于湖泊河流,是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于此,每回都会忆起殿下想看海的话来,以后若有机会,能与你来此一观,不胜欣悦。
朱翊钧看了看日期,想起来了,这是赵肃去年的信,他记得自己后来还回信,让他记得这句承诺。
赵肃的回信是,铭记于心,不能忘也。
是不能,不是不敢。
他回想起那句话,高兴地笑了起来。
这几年他成长很快,不仅因为跟着宫中侍卫习武强身,身形拔高许多,已经完全长成少年模样,而且功课方面也没落下,有了隆庆帝“珠玉在前”,许多人对太子的要求更是苛刻,他们觉得太子将来绝对不能像其父那般平庸无能。实际上,作为一国太子,朱翊钧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起码从来没有犯过什么大错,甚至一日日在众人的目光下成长起来,变得少年老成。
只有在私底下,一人独处的时候,他才会露出像现在这般,十几岁少年的笑容。
“殿下!”翡翠的声音由远及近,人已经跨入了门槛。
朱翊钧收敛表情,恢复那副淡淡的模样。“怎么了?”
翡翠道:“赵师傅来信了。”
“快拿过来!”朱翊钧眼睛一亮,马上淡定不能。
翡翠扑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