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平安夜东京湾的烟火大会上,她也是对着他用这种陌生人般的态度说着敷衍的道歉。
那一刻,时空好像疯狂地倾斜起来,所有躲藏在暗处的情绪回忆全都迫不及待的从藏身之处跳出来,争先恐后的朝心灵深处有限的空间涌进去,撕打着,推搡着,模糊了时光的印迹。
就算分离和相爱,就算错过和携手,也似乎什么都没能改变,同样的台词,同样的演员,同样的结局。
闪光灯闪动的那一瞬,凌汐觉得眼睛被晃得有些痛,她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听见合影的同伴们一起喊着“茄子”,知道,很多事情,都要在同一个季节画下句号了。甘心不甘心,舍得不舍得,都在这一天,在这一刻,全部结束。
她拒绝了其他人单独拍照的邀请,离开洋溢着热情的校园,将普林斯顿远远甩在身后,固执地一个人越走越远。
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谁是谁生命中的转轮。前世的尘,今世的风,无穷无尽的哀伤的精魂。
如果我们都是孩子,就可以留在时光的原地,坐在一起一边听那些永不老去的故事一边慢慢皓首。
然,不过“如果”。
时光没有教会我任何东西,却教会了我不要轻易去相信神话。
她在校门口见到了美d。
原本,美d是答应凌汐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的,但是前几天的突发事件让凌汐情绪非常不好,美d也没有提这件事,专门挑了典礼结束来陪她散心。
美d知道凌汐和迹部交往的事情,今年温网决赛时还见过面,因为迹部和手冢从国中开始就认识的关系,多少还算了解,所以她不知道好友为何突如其来就玩起了分手的戏码,看凌汐那么难过她也不好问。两人慢慢走在街上,都没有说话。
“毕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受不了怪异的气氛,美d先开口,有些小心翼翼的瞄了瞄凌汐的表情,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到了对方的伤心。
“还没想好,反正就是回英国,再说吧。”凌汐苦笑了一下,想到前不久她和迹部还在讨论这个问题,她还在想怎么说服公爵夫妇让自己去日本,不过短短几天而已就变得这么彻底。
美d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情侣之间的矛盾,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了,自己并不适合作那个中间人。
身边走过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老妇人手里拿着一枝鲜艳欲滴的红玫瑰递到凌汐手上,然后两人很认真地对她弯腰鞠了一躬:“对不起,请原谅我吧!”说完之后相携离去,还极有默契地对凌汐投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凌汐有些愣怔,呆呆地看着手里新鲜的花朵没能反应过来,也错过了身边美d略微有些抽搐的表情。
没走几步,又是一个家庭妇女模样的女人,递上一枝同样鲜艳的花,然后鞠躬道歉。
接着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职业女性。
还有穿着校服的中学生。
一路行来,不断地遇到这样的路人,凌汐怀里的花也越来越多,浓郁的玫瑰的香气扩散,让人有些神志不清。她眼中疑惑的光芒渐渐褪去,变成平淡,然后变成微微的苦涩。
美d有意无意的带着她走过错综复杂的街口,始终不曾说一个字。
直到她们看见街对面那个英俊挺拔的东方男子。
他站在公园门口,怀里抱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不断地抽出一枝递给路过的路人,表情认真的说着什么,然后一丝不苟地对着对方鞠一个标准的90度躬,褪去了所有的狂妄骄傲,谦逊的过分。
他对着拜托的人鞠躬,所以,她收到多少道歉和赔礼,就代表着他做了同样的事情多少次吗?
不,也许远远不止那个数目,因为很多时候,请求是不被正视的。一个中年男人还未等迹部说完,就不耐烦的将手里的花扔到了他脸上,带着蔑视和嘲讽的神色走过,新鲜妖艳的花落在地上,有花瓣因为这样的撞击没精打采的掉下来,硬生生折煞了花朵的风采,显得有些可怜又孤独,瑟瑟的躺在地上。
凌汐微微撇开脸,压下眼底翻滚的疼痛。那么骄傲那么高高在上从不曾向任何人低头的他,何须做到这个地步?忍受这样的屈辱,放下所有的尊严傲气,被人指点议论,接受非议轻视。对于帝王一般的他来说,何曾有过什么人让他如此纡尊降贵,抛弃全部的光华那么认真地弯腰鞠躬?
她紧紧咬着嘴唇,用力睁大眼睛,倔强的逼回眼泪。
迹部并没有显出多么失望的表情,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弯下腰准备将花枝捡起来,视野中先出现一双精致的鞋子。
他抬起头,看见凌汐面无表情的站在他面前,怀里的鲜花娇艳欲滴,散发着浓郁的芬芳。
“你在做什么?”她问,声音有些冷清,不是他熟悉的清朗中带着点婉转的音色。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还没等他回答,她又接上一句,冷静的有些残忍,因为就连他堪比雷达的洞察力都没有发现她情绪上一丝一毫的破绽,反倒读出越来越多的不耐和厌烦。
“结束就是结束了景吾,你做这些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不要浪费时间了。”凌汐瞟了一眼刚刚掉落在地的有些枯萎了的鲜花,微微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回不去,不可能重头来过,就像这枝玫瑰一样,枯萎了。何必念念不忘?”
“就算这枝败了,本大爷也还有许多。” 迹部的神情未见沮丧,面不改色的一把将残败的花瓣从花枝上撸下来,丝毫没有在意花茎上尖利的刺将他修长的手划破,渗出殷红的血迹。
“每一枝都会比以前的更好更美。”满不在意的扔掉光秃秃的花茎,迹部从怀里大抱的花束中飞快地抽了一枝新的出来,娇艳的花瓣上还带着新鲜的水珠,华丽高贵而奢侈,“只要……”
“但是它永远不会是以前那枝。”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凌汐强迫自己不能退缩,不能心软。
“失去的,损坏的,都已经确确实实发生过了,不管后来有过多少补偿甚至超越从前的好,也不能掩饰曾经的伤害。”她看着他的眼睛,目光轻轻的,带着浅浅的伤痛的温度,“所以景吾,并不存在我是否原谅你,只是,我们再没有一个16岁了。”
我们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是我们爱错了对方,只是你我相隔一方,只是我们不再坦荡,只有等时间来证明,我们是否可以永远相互陪伴……
我们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以彼此为不可替代;我们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那样用力的爱,直到哭了出来。
所以,我不是因为不原谅而选择离开,而是因为,那些极其适合在柔软的心里生长的伤口将顽固而恒久的存在,我治愈不了,也忽略不了,更加没有能力还我们彼此一个灿烂勇敢而唯一的16岁。
只是因为时间一直是向前流动的而已。
“你真的可以当过去都过去了?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可以以后不再想我,不再爱我?” 迹部看懂了她眼神里的疲惫和放弃,终于开始惶惶的,完全忘记了掩饰声音里的疲累和紧张,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执念。
“……我可以。”她勇敢地看进他深邃的眼,轻声却坚定地回答,没有一丝犹豫和挣扎,也没有一点不舍和牵挂。
了无生气,平静得让人生气。
没有什么忘不了的,总会在以后的时间忘了你,先忘了你的样子,再忘了你的声音,忘了你说过的话,现在不行,以后也可以。
“怎样都不可以吗?”下一句话紧接着就出口,然而凌汐已经转过了身,没有在看他了。
她松开手,一路上接受的所有的鲜花一下子以一种狼狈的不可思议的姿态和速度尽数狠狠摔落在地,毫无吝惜。
夏日的风送来她冷硬坚决的回答,简短却刺耳,残忍的没有任何余地自欺欺人。
怎样都不可以。
迹部看着凌汐的背影,深灰色的瞳孔褪去了所有的光芒和希望,徒留满目痛楚和孤寂。他的手上,被玫瑰的刺划破的伤口鲜血淋漓,血迹缓慢地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在地上,和被她抛下的玫瑰一样艳丽得叫人不忍。
阳光正好,却热烈的过了头,蒸发了身体里大量的水分,避免了哭泣的尴尬和难堪。凌汐坚持着最后的骄傲努力挺直脊背,不敢走得太快,害怕那一点点的颠簸就叫眼眶里蓄满的泪落下来。她不要哭,不要那么软弱,然而,她无能为力。
一直固执的以为面对什么事情我都能够坦然的微笑,可是,终于在转身决定离去的一刹那,我泪如泉涌,不可抑制。这是,过往的幸福嘲笑着心中的疼痛,原来,世界上最痛的痛是离开。
最后我们这么遗憾,最后我们这么无关,但是又能如何?已经经过的,已经尝试的,都是不可逆的独木桥,就算明知后悔了,走错了,也不能回头,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因为身后,有着庞大的同样在前行的人们,匆匆的脚步逼迫着我们不得不继续。
生命无法用来证明爱情,就像我们无法证明自己可以不再相信爱情。在这个城市里,诚如劳力士是无知的奢侈品,爱情则是精神上的奢侈品,可是生命脆弱无比,根本没办法承受那么多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