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那个女孩总让人轻易产生怜爱和疼惜,尽管她一直都是那么独立,从来不想麻烦别人。这一刻,看着手术台上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蝶野璃,忍足瑛士甚至想,怎样也好,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这个女孩能活下来。
锋利的手术刀小心地割开心室旁边细小的脉络,忍足瑛士的手稳重得超乎常态,他的目光犀利而冷静,手上的动作却熟练而迅速。
迹部安静的看着手术室内发生的一切,看着里面井然有序的忙碌,突然感觉时间变得那么长那么慢。在这样缓慢绵长的时光中,回忆被拉成长镜头,默默放映着电影的膜片,一格一格,让人难耐的焦急和不舍。不会因为场景的美好和幸福而多停留一秒,也不会因为真相的伤人和无奈就少驻足一刻,就那么缓缓地、悄悄地,用自己的节奏和色彩烙印进少年的心里,刻上岁月的印记,贴上标签归类存放,自动自发的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格暗箱,而后合上盖子不再探头,从此沉睡千年。无论是年幼时青涩的鼓励和相伴,还是少年时代羞怯的爱恋和沉迷,都过去了。
他想起那日,午间刺眼的阳光中,她轻得仿佛透明的话。
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喜欢……
当时他说了什么呢?似乎是面无表情的嘲讽吧?反正,就是没有说“我也喜欢你”这样的话,尽管,这种说法这么坦诚,这么真实。
他把额头抵在手术室的玻璃上,在心里说,呐,璃,你想听的那句话,如果你答应本大爷健康的活着,本大爷就说给你听,每天都说,直到你听得腻了也不停。好吗?
好吗?我们约定。
迹部不知道他这样想是因为他害怕她离开而安慰自己还是其他的什么,他的表情已经很久都没有改变了,似乎连他自己都忘记还要顾着表情这么一说。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瑟和疲惫,却很努力的站直,透着帝王般的孤傲和倔强。
“缝合完毕,准备开颅。”忍足瑛士完成最后一环节的梳理,缝好伤口,声音中含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好在,第一关挺过来了,她的命,还是有救的。
等在外面的忍足看见父亲明显松口气给肖恩医生让出主刀位置的时候,不由得长呼了口气,表情也轻快了不少。至少,这表明心脏手术很顺利,他们离最后的成功又近了一步。
肖恩医生和助手准备就绪,正准备动手,连接在璃身上的仪器突然尖锐的响了起来,继而,一个护士慌张的声音好似一道魔音,将在场所有人的心重新提回了半空中。
“忍足院长,病人心跳停止!”
屏幕上的心电图霎时拉成了一条直线,忍足瑛士一个激灵,干练的命令:“肾上腺素,5ml。”
迹部的脊背绷得僵直,眸底一片岑冷暗烈,握在一起的手指骨青白,性感好看的薄唇抿出一条森然的弧度,静藤安紧紧地握着忍足的手臂,嘴唇煞白,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忍足低声安慰着她,狭长的眼眸却充满锋利。
“病人血压持续降低。”
“电击板。”
“砰——”
迹部牙根咬得紧紧的,看着璃瘦弱的身体被电击高高抛向空中,又无力的跌回床上,而一旁的心电图依旧是让人绝望又抓狂的直线,没有一丝波动。
忍足瑛士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暗自咬了咬牙,加大了肾上腺素的注射量。
药剂一点点推入静脉,当心电图终于恢复起伏时,长时间积郁在胸中的那口气才终于得以释放,然而眉间的担忧却浓了一层。
只是个简单的心脏手术就如此一波三折,接下来的脑瘤切除,恐怕……
手术已经进行了5个多小时,而手术室也早已换成了专门进行颅脑手术的第三手术间。其间,忍足出去买了几罐热牛奶和热咖啡,静藤安和迹部却谁都没心思喝,他们的眼睛,牢牢盯着鲜红的急救灯,不曾有片刻偏离。
忙碌的医生护士们谁也没有看见,蝶野璃的眼角,滴下一滴晶莹的泪。
静藤安忘记了疲倦,她从来到医院就一直站在墙边,即便旁边就是休息椅也不曾坐下,近乎固执地站得笔直,好像在坚持什么一样。
她不是个容易走进的人,骨子里并不轻易接纳谁,然而蝶野璃的性格和她几乎可以说完全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她们却成为了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静藤安其实很少有朋友,她总是比同龄的千金小姐们理智成熟,也不像大多数人一样矫揉造作,所以很难赢得上流千金们的认可,她习惯了。可是,蝶野璃给了她朋友的温暖,尽管很多时候,那个丫头总是一个人承担。
她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那么亲密了呢?那个女子,给自己的明媚,又是从什么时候,让她这样依恋了呢?她其实很少管闲事,蝶野璃是第一个例外。所以不管怎样,她现在都不能倒下,璃还需要她。
急救灯熄灭了,等在外面的三人立刻挺直了身子迎上鱼贯而出的医生,眼底的急切和期待显而易见。
走在最前面的是主刀的肖恩医生,他的脸面无表情,看不出忧喜,亦无从猜测结果。对着这样一张脸,迹部突然迟疑了一下,询问的语言在嘴边打了个转,就是没说出来。
空气静得仿佛都凝固了,弥散着一种让人心慌和不安的味道。
怪异的静寂中,静藤安下意识的抓紧忍足的手臂,极力控制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爸……”忍足看着肖恩医生身后走出来的父亲,艰难的叫了一声,敏感的神经似乎已经感受到什么,语气也变得迟疑和不安。
忍足瑛士没有回答,他看着灰紫色发的少年,眼底有一丝不忍划过,然后,他越过儿子身旁,微微驻足,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抱歉……”肖恩医生深深地看着自己面前高大挺拔的灰紫色发的少年,仿佛要透过眼睛看进他的灵魂。而后,他清楚的看到,在吐出这个词的时候,那少年高贵的深灰色眼眸在瞬间失了光芒。
医护人员从他们身侧走过,随后推出来的活动病床上,一袭白得刺眼的白布遮住了一切,只微微露出一点棕红色。三人静静地看着护士将病床推走,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好像属于他们的时空静止了,只有身旁芳华流动,一世凄然。
忍足瑛士的助手走过忍足身旁,面露不忍,抬手似欲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终又放了下来,忍足冲他微微颌首,礼貌道:“辛苦您了。”声音暗哑不失礼节,让那位已到中年的助手失了语,不知所云,最后只好沉默离去。
静藤安望着尚在晃动的手术室的门,有些晃然,她看了看灭掉的急救灯,又走到手术室前向里面望了望,绷得笔直的脊背终于懈怠下去。
是真的结束了呢!璃,你是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有时候,我真恨自己的冷静和理智,就像现在,我很想自欺欺人,然而却无比清醒的知道,璃,你再不可能和我一道,去做任何事情,让我甚至,连为你哭泣都显得多余。
她看着迹部。
挺拔颀长的身材依旧站得笔直,王气逼人,尊贵白皙的俊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眼睛越过她的肩膀,朝她背后的手术室看去,显得有些空洞和寂寥,眼眶下轻微的青黑色无声地出卖了他的疲惫和怆然。只是这样而已,看不到他的任何情绪。但是她知道,他在极力隐忍,因为她注意到,他的手在身侧僵硬的握紧。
“忍足……”迹部优雅的如同大提琴般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回响着,虽然音量并不大,却还是在空旷的空间里撞击出回音,听在耳中有些悠远。
“她死了吗?”他平静的问,没有转身,背对着忍足,问出直接而残忍的问题。
“迹部,你……”
“她死了吗?”他打断他的话,第二次问道,有些急促,似乎急着证明什么一样。
“……”忍足沉默了一阵,走到迹部面前,直视他的眼睛,“是的,她死了。蝶野璃已经死了,我们需要准备参加她的葬礼。”
“知道了。”迹部没再问,也不再说话,径直转过身向楼下走去。他的背影挺得直直的,倔强的保持着华丽高贵的姿态,不愿让情绪泄露半分,然而,深深刺入掌心的指甲带来的刺痛却让他嘴唇青白,眸底一片岑寂和孤独。
他终于还是没能告诉她,他爱上了她。是爱,不是喜欢,不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切,那无关责任,无关他们的婚约,只是因为她是蝶野璃,所以他爱她。
然而,她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以突兀的方式,毫无眷恋的退出了他的生命,再无一丝痕迹。
呐,璃,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难道不想知道我对你抱着怎样的感觉吗?可是你睡着,要我说给谁听?所以,不要睡了,本大爷现在告诉你好不好?从小你就爱赖床,怎么这么大了还是死性不改?
他打开跑车的车门,坐进驾驶席,微微仰着头看车顶,眼神空洞而绝望。
时光告诉我,爱,就大声说出来,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沉浸在压抑和悲伤中的少年们,谁也没有发觉,一架直升机从医院后面的停机坪升起,轰鸣呼啸着向西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