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香气袭来,两人一时无言。
冯素贞想起太子之前和自己说的话:“此一去,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她心内涩然,伤怀道:“明日……一路顺风。”
天香眨眨眼:“我走陆路,不乘船。”
冯素贞顿了顿:“那,一路平安。”
天香笑道:“好——还有别的想对我说的吗?”
冯素贞一愣,垂下头去:“……东西可收拾好了?”她感到词句匮乏,自己笨口拙舌地像个稚子。
天香无所谓道:“这事我不需要操心。”
冯素贞想了想:“时常写信与我吧。”
天香颔首:“我会带着鸽子,每到一地,先与你通信。”
冯素贞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那——征铎劳累,你今夜需早些休息,好养足精神,我——”她抬眼看到天香正正盯着自己,一时失语。
天香起身自多宝格里抽出一盘棋子来:“你若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陪我打一盘双陆吧。左右这羊肉要炖好还需要好些工夫。”
冯素贞情绪被打断,只得颔首。
二人摆开棋子,摇响了骰子。
不多时,炉上的羊肉尚未沸腾,便见冯素贞将手里的棋子一推:“你赢了。”
天香鄙夷:“你这是故意让着我呢。”冯素贞虽然没了武功,但耳力还在,摇骰子的本事还在,何至于连双陆都打不好。
冯素贞点点头:“总是赢你,未免太残忍。”
天香把棋盘撤去,托腮支在小桌上:“你是在哄我开心?”
“是。”
天香笑了:“哄我开心不必这么麻烦的。”
冯素贞一脸疑问。
“过来。”天香勾了勾食指。
冯素贞老老实实地凑到了近前:“公主想我怎么哄——”
话音未落,她收了口。
她不得不收口,天香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就像只小麻雀啄食那般,飞快地,啄了一下。
连一个呼吸都没有,就那么啄了一下。
除却唇上短暂的柔软接触,余下什么感觉都没有。
冯素贞一僵。
她听到近在咫尺的天香的声音宛如在九霄云外——“什么感觉?”
她怔怔地问道:“什么什么感觉?”
满脸通红的天香也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这一问句。
会让你抗拒吗?会让你难受吗?会让你觉得,恶心吗?
冯素贞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天香不爽,本公主活了两辈子头一次主动亲人,加在一起算起来你可是捡了大便宜的,倒是有点反应啊你!
冯素贞终于有了反应。
她猛然上前,径直凑到了天香的唇边,只略一停顿,就结结实实地吻了下去。
天香周身一僵,连个“你”字都没说出来,就整个人都被冯素贞的气息所浸没。
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触,但当天香因惊讶而启开唇时,那吻就急切地变成了霸道的攻城略地。
湿滑的舌尖滑入口中,带着一丝温柔的甘甜,拂过一排全无攻击力的贝齿,长驱直入地和另一条湿滑柔软的舌汇合。与一个月前的短暂轻吻不同的是,这一次,异样的战栗自脊背根处一路向上攀升,狂风骤雨一般直冲到了脑子里。
熟悉而陌生的气息吐在自己的鼻息之间,天香睁大眼睛瞪着面前这张祸水般的脸,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空,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仰倒在榻上。
一瞬间,冯素贞似乎犹豫了,却不舍得结束这霸道的亲昵,也欺身上去,却是撑着自己的身体,悬空虚浮着,将二人的亲密停留在了颈部以上,唇上又加深了这个吻。
天香身子不能动弹,脑子里却是清明,她清楚地感受着冯素贞的一切,她舌尖的柔软,她牙齿的光洁,她面颊的温度,她鼻尖的挺拔,她吐息的频率,她身上的味道。
桩桩件件,明明是混合在一起,却被她分门别类地标记好,沉入了记忆的深潭之中,好永久封存,得以铭记。
这个缠绵的吻仿佛持续了许久。
有多久?
一盏茶?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天香不知道,她只记得冯素贞起身时,她的唇上一片炽热,仿佛心脏也在自己的唇边跳动。
她听到冯素贞期期艾艾地问了句:“什么感觉?”
为什么问我这句话?
天香茫然。
天香捂脸。
天香不知所谓地答了句:“还、还行吧……”
冯素贞道:“……公主你先坐起来。”
天香继续捂脸:“我……起不来。”
冯素贞哑然失笑,只得勉力扶了她一把,又费力地把天香的手掰开,看到了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小脸。
天香望着她,温柔如水的眼中闪动着些许炽热的光芒:“此去江南,或是一年半载,或是三年五载——冯素贞,你愿不愿意等我?”
冯素贞回望着她,目露沉凝之色,久久没有回答。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的举动已经如此明显,难道天香是觉得她冯素贞有动辄随便亲人的癖好?
她自是不知,天香这飘零了两世的心里,藏着多少细腻情思。
天香有些失落,唇角却依然弯出一个笑来:“g,不说了,不说了,那、那羊肉好了,婚宴上我忙得像个傻子,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她甩开冯素贞,起身到了那火炉旁,碗筷碰撞的声音和她说话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你也陪我用些吧,你每日里劳神太过,吃些羊肉好补气……”
倏然之间,她就变作了居家的妇人,低眉顺眼地低头鼓捣着香气四溢的佳肴。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收敛了眼中的烁烁光芒,仿佛方才的热吻,方才的亲昵,方才她眼中的炽热和期盼只是冯素贞的错觉。
冯素贞一怔,打心底里涌起一股子酸涩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天香公主现在最怕的,就是她冯素贞啊,怕她说出伤人的话来,怕她斩钉截铁的拒绝,更怕的,是她一直的语焉不详,暧昧不明。
“公主——”她轻声唤着。
天香正有条不紊地为她切着肉,对她的唤声置若罔闻。
冯素贞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家什,摆在桌案上,正襟危坐道:“天香,我有事要对你明言。”
天香抬起头来,和她对视,不由得也有些紧张,坐正身子,紧紧抿了抿唇:“——你有事便明言吧。”
冯素贞顿了顿,低头拱手道:“说之前,臣先告罪,请公主恕臣狂妄无礼,冒犯公主。”
她抬眉看到,天香扯动嘴角笑了笑,挥了挥手:“哈哈哈,冯大人别闹,我经得起,江湖儿女,最是洒脱不羁,哪有那么多规矩。你要是这么严肃就不要说了,吃肉吧,吃肉吧。”
冯素贞却是擒住她的手,双手压着,放在自己膝上,柔声道:“天香,请恕冯素贞孟浪。”
天香抬起眼来,双瞳微张,望着冯素贞的双眼,心底有些雀跃的期盼,却又有些害怕,既盼着她说,又怕她说。
冯素贞调整了呼吸,终于直白地说出了口:“天香,我心悦卿。”
等了两世的话倏然入耳,天香只觉得瞬间眼前就积起了水汽,近在咫尺的人儿变得雾蒙蒙一片,她只能倾身向前,握紧了手,听到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我心悦卿,愿守夫妻之义,共喜乐苦难,谨克逮克容,时反求诸己。赴白头之约,结共牢之缘,不离不弃,从卿终老。”
冯素贞是读书人,短短几句话,天香却一字一字听得清晰,听懂了她的每个字,听懂了每个字的每个笔画,听懂了她短短言语中绵绵的情意。
——不敢说这世上只你我用情至深,须知世上深情厚谊之人,不知凡几。
——也不敢说甚一世安稳,因为自我开了口,便是行差踏错,面临着口诛笔伐。
——更不敢说琴瑟和谐、相敬如宾,因为物类相处,难免龃龉,何况彼此骄傲。
——但我愿意为你守,为你担,为你忍。
“等一个月算什么,等一年算什么,三五年又算什么?天香,这白头之约,共牢之缘,我可有幸?”泪眼迷蒙中,天香被拥入一个温香的怀里,听到了那人低低的问。
天香摇摇头,笑着拭去眼角的泪,那泪却越发多起来。她只好把头埋入那人胸口,把泪蹭在那人的衣襟上,低声喃喃道:“是我有幸。”
是我有幸重走一遭,有幸与你重逢,有幸没放弃。
襄儿,甜儿,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人生的一切都是取舍,请原谅我的自私。
冬日的水榭隔了三重帘帐,外面的人只看得见红彤彤的光,看不到这帘幕之内相拥的身影。
夜渐深沉,烟火爆竹尘嚣散尽,上元佳节的月光皎洁,银白的清辉洒落,与地上的积雪遥相呼应,天地之间一片透亮。
春有百花夏有月,秋有凉风冬有雪。若无烦事在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