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天香轻咳了一声,冯素贞抬起头,朝着那咳嗽声的来源看去。
那人笑眯眯地向冯素贞勾了勾手指,冯素贞困惑地附耳上前,只觉得耳朵一痒,天香低低道:“驸马与李大人畅谈国事自是应当,只是既然李夫人在此,驸马你还是莫扰了人家夫妻敦伦之乐。”她含着气说话,字字都带着气息打在了冯素贞的耳朵上。
天香十分满意地看着冯素贞莹白如玉的耳根红了起来,一路烧了满脸都是。
冯素贞满面通红,如同醉酒,仍是直起身子,毅然铿锵道:“公子说得是,小的既是公子的小厮,公子夜里离不开小的是小的有幸,小的自是应当好——好——伺——候——公子。”她转身向着李兆廷和刘倩拱手道,“对不住二位,我家公子夜里离不开我,怕是不好行这个方便了。”
谁夜里离不开你了?天香睁大了眼,看着冯素贞,仿佛看见她脸颊的红潮一点点退回去,而自己的脸却是一点点地热了起来。
李兆廷面色有些难看,刘倩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顾忌,我不过是个行走江湖吃江湖饭的莽夫。算命先生却是个读书人哩,只要先生不嫌弃与我同宿,我哪敢嫌弃什么?”她说着说着,言语里却是带了几分恳求。
李兆廷一愣,听出了刘倩的弦外之音,不觉心底泛起了一丝愧疚。他收敛了神色,郑重道:“哪里哪里,公子言重,今晚便委屈这位公子与我同住一间房了。”
甲长看着面前四个面容俊秀、面色古怪的年轻人,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呵呵笑着,替众人准备房间去了。
欲仙宫内,欲仙哈哈大笑:
“我还道那张绍民有什么本事,折腾来折腾去就折腾出几千两银子!”
东方胜在一旁冷笑:“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如今朝野上下就拿出这么点钱,你那捞钱的心思恐怕是要落空了。”
欲仙敛笑正色道:“g,东方兄弟此言差矣,贫道是个出家人,哪里会稀罕那些阿堵物!我之所以催着皇上建接仙台,不过是为了假借天命,好送小皇子上位罢了!”
东方胜哼了声:“没想到国师倒是比我这个哥哥还关心我这便宜弟弟的前程啊。”
欲仙讪笑:“如今那木鸟太子不知所踪,贫道的属下竟一点消息也没传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了哪个木工作坊里头。而皇帝身子骨却仍然健朗,贫道这也是想一锤定音,以免后患呐——”
“少废话,你大半夜的叫小爷来,是想做什么?”东方胜不耐烦了。
欲仙笑道:“明儿个皇上会在朝会上龙颜大怒,我会让我两个属下向皇上献上金银财宝,以谋得官位,皇上定然会福至心灵,晓得另个来财的招数。所以贫道特来提醒东方兄弟一句,备些金银,说不定,能换个九门提督的官儿当当呢。”
东方胜斜瞥了欲仙一眼,毫不在意:“小爷对当这劳什子官儿没什么念头。”
欲仙赔笑:“东方兄弟越早握得权柄,咱们才越早能成事啊!”
东方胜心念数转,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才阔步走出了欲仙宫。
一旁的青衣女子木护法颇是不解:“帮主,咱们何必对着这小子卑躬屈膝?”
欲仙叹气:“你不明白,我看着表面上风光,实则就是皇家的一条狗!我本以为东方侯死了,我就能摆脱这境遇,可那菊妃却死死压制着我。眼下,这宫里头又是她在皇上跟前最得宠,我本指望把你送给皇上,可菊妃不松口,我也只能送几个没用的女人进去耍耍心眼儿。若是那木鸟太子此刻在就好了,杀了小皇子,我就能从狗变成人!”
木护法一呆:“帮主怎么想着要帮那太子?”
欲仙幽幽道:“太子成人了,还这幅痴呆德性,真登基了也成不了大事,我给他变个戏法儿就能哄住他;可小皇子还没长大,他有个强势的娘和异母哥哥帮着他,就算我帮他当了皇帝,我还是他皇家的一条狗——谁他娘的愿意当狗!”
怀来乡野,雨水嘀嗒,滚雷闷响,甲长宅子里,两间客房灯火通明。
甲长娘子很是不满:“恁半夜那屋里的几个还不睡,多废蜡啊!”
甲长捻须道:“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那几位给我的银子够买几车蜡了!人年轻人话头多,你个黄脸婆懂什么,快睡!”
西边厢房,一道声音懒洋洋响起:“g,姓冯的,你大半夜的走来走去,是这农家饭太好吃你吃多了怕堵了肚子,还是怕我吃了你啊?”
背手走来走去的冯素贞站住,蹙眉道:“我是着急。”
天香道:“你急什么?茅厕出门右转。”
冯素贞:“……”她在天香对面落座,胳膊枕在桌面上,“你说,张大人做的这个忠心谱,一旦激怒皇上,皇上会做出什么更过激的决策吗?”
天香想了想前世,道:“会。”
冯素贞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继续背着手走来走去。
“停!”天香眼晕。
冯素贞脚步停滞,扭头急切问道:“我所能想到的过激的决策,其一是降罪抄家,其二是卖官鬻爵,你说皇上会选择哪样?”话音落下只是片刻,她就摇了摇头,“其一不可能,我猜是二,皇上会卖官鬻爵。”
“什、什么?”天香微讶——冯素贞怎么知道父皇会做什么?难道她也一日之间重生了?她不由得上下打量起来冯素贞。
“皇上求财,而财在民间。皇上若想正大光明地要钱而不激起平民之愤,就只能从大户人家和官员下手,”冯素贞再次坐下,为天香分析起来,“这也是我猜的——降罪抄家难免人心惶惶,更有可能让有钱人把钱藏起来,而只有卖官鬻爵,能让各种隐财曝于天日之下。”
天香大惊:“你说得有理。”
冯素贞眉头紧锁:“皇上一心要为太子留几个能人,张绍民也好,顾承恩也好,此刻都受着压制。而一旦卖官鬻爵之事发生,日后再行拨乱反正,这些官位就都会空出来,这时候,就能把这些受压制的青年官员扶上马。”
天香傻眼:“对、你说得对!”
冯素贞叹道:“既然如此,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吧,寻回太子,早日回京!我担心恩师会在此风波中受贬斥。纵然他是无为而治的甘草相国,但毕竟是我的恩师,是李兄的岳丈,我们不好耽搁行程。公主,我们早些休息吧!”
天香晕头转向地被冯素贞拉上了床,她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就呆呆地看着冯素贞熄了烛火,再火急火燎地冲向床边,继而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是素来敏捷的冯素贞在漆黑之中绊倒了板凳。她这才清醒过来,惊呼吼道:“睡就睡,你猴急个什么!”
吼归吼,她内心却受了极大的触动:假以时日,此绍民,未必逊于彼绍民。
东厢房里的李兆廷和刘倩,先是看到对面的烛火倏然而灭,后是听到公主的一声“猴急个什么”,两人都是一呆。
天边一道惊雷滚过,余下的电光扫过李兆廷呆若木鸡的脸。
外面的雨又大了些。
许久,刘倩悠悠开口:“兆廷,你方才那般,难道还是在心里把那驸马,当做是冯素贞吗?”
李兆廷沉默不语,站起身来,隔着雨帘,望着窗外黑漆漆的西厢房。他忽地低下了头,苍凉一笑:“夫人,我们就寝吧。”
这一声“夫人”,让刘倩不觉有些鼻酸:“是,夫君,我们歇息了吧。”
翌日,晨光未明,雨水已经停歇,四人就踏着泥泞出了门。一路上大家都不说话,似乎都是心事重重。
这沉默的十里路走得格外的快,当第一缕阳光攀上他们的背,眼尖的天香就已经看到那符合甲长描述的徐家院落了。
院子中,一个穿着儒衫的年轻男子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举高高”,逗得那女童咯咯笑。
“哥哥!”天香挥舞着胳膊,呼唤着自家兄长。
院子里的年轻男子听到声音,把女娃娃放下,眯着眼朝东方看来,立时眉开眼笑:“妹妹!妹夫!”他撒腿朝着天香跑过来。
不过短短时日没见,哥哥竟然如此热情,天香不由得有些感动,也下了驴朝太子跑了过去。
当兄妹两人相遇时,太子已是气喘吁吁,却仍是满脸笑容。
天香瞧着自己的哥哥黑了不少,身上的衣服也是灰不溜秋,不由得有些心疼,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太子朝自己伸出了手。
他憨憨笑道:“妹妹,你有钱吗?”
京师朝堂之上,龙颜大怒。
“这就是你们的忠心?你们的忠心都被狗吃了?!”皇帝在高高的龙案之前,将那账簿一样的忠心谱扔下了御阶。
“满朝文武,满朝文武,你们的忠心才值几千两银子?”皇帝痛斥道,“朕一年花多少银子养你们这帮子官?你们就这样回报于朕?刘韬,朕不说别人,单说你!你身为当朝丞相,居然只给朕五百两银子。朕可是知道,你儿子的那间清雅林,一年的净利就不下五万两!”
“还有你,王道辅、王阁老,你老家的几百亩地,一年的收成也不下万两,你居然就给朕三百两!”
皇帝越说越气,拍案而起:“你、你、你,你们一个个满嘴仁义道德,说朕贪婪,说朕暴虐。你们要朕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可你们自己,一个个,贪起来谁都比朕狠!”
一旁的国师看着皇帝尽情发泄自己的怒火,一脸得色地看着堂下跪倒的一片朝臣,轻哼了一声。
皇帝脸色铁青,骂了半晌他已然累得不行,只得暂时歇息,坐下歇了口气。
国师一抖拂尘,正打算上前谏言皇帝以官爵换银钱。
外面却突然喧闹起来,一声近过一声的传报声如潮水一般向朝堂涌来。
“报——”
“报,五百里加急——”
“报,五百里加急,宣大急报——”
“报,五百里加急,宣大急报,察哈尔部毁约宣战!”
满堂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