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便现在想到苏释耶,与他相爱的感觉却依然熟悉,恍如昨天。疯狂地、幼稚地、张扬地、毫无保留地、不顾一切地把一生所有热情都留给一个人,只有那一次而已。
甜蜜而痛苦。极乐而悲伤。疯狂而胆怯。憧憬而绝望。
所幸,已经是过去了……
我的神,你在何处?
我正在饱受甘甜之痛,回忆之苦。
逡巡着,世界是海与辰星;
徘徊着,独留下梦和幽影。
我的神,你在何处?
抹香鲸沉沦时大雪轻舞。
鱼群是苍白稀疏的胡须,
顷刻间,扰乱了失血的薄暮。
我的神,岁月老去,无尽之城中,
可有炎魔美人用七彩梦境为你轻舞?
时光是磷火,终将洗尽一切罪孽。
却无人告知,如何熬过思念的夜。
我的神,与你相恋很美。
但若不曾,没有记忆如雪伤悲,
我宁愿不曾有如此梦境,
梦中你雪发在深海翻飞。
风暴之井是黄昏区,是光海与深渊的交界处。在这里,什么人都可能遇到。但突然间,她凭本能感受到了灭顶般的邪能之力。她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但既然视域范围内看不到他,她却有一种窒息的压迫感,已足以说明这个人的力量。
水波有动静以后,梵梨赶紧躲到了一根坍塌的圆柱后,用奥术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和存在感,但还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随着强大的威压一点点靠近,她正做好备战状态,却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这里,不要再躲了。”
在这一刹那,风暴之井周边的所有海浪都好像停了两秒。那些自光海飘落的海洋雪,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颗、每一片都清晰得可以看见运动轨迹。她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又带着笑意说道:“害怕见到我?嗯?”
怎么可能……
但是,是他。
是苏释耶。
时隔四百四十二年,她又听到他的声音了。
她还活着,他还健康地活着。
泪水笔直地胸腔涌上来,在她眼中打转。她赶紧用双掌捂住眼睛,但还是控制不住,在柱子后面哭得不能自己。
“面对我有这么困难么,我又不是海啸猛兽。”
苏释耶的语调轻松而慵懒,和他第一次在落亚拥抱她时比,没什么变化。可是,她不能听他说话。不管他说什么,都能把她内心所有的防线击溃。
“苏伊大神使,是一个情绪稳定、胸怀大志的坚强女性。她真的很厉害。”曾经有人一脸崇拜地说道,“如果换成是我,离婚两次可能早就崩溃了。我想,对她那样精神世界饱满的人来说,爱情只是生活的调料品吧。”
听到这样评价,梵梨第一反应是“已经离婚三次了”和“爱情连调料品都不是”,然后有些洋洋自得,自己有多么刚,多么不把无数女人奉为至宝的爱情当回事。
可是这一刻她才发现,她非常自以为是。
原以为自己很洒脱,以为这么多年来一个人也可以。可现在只是听到苏释耶的声音,她整个精神世界都坍塌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想用笑脸重新面对他,所以一直抱着双臂,在柱子后面拼命控制眼泪。但越控制越收不住,对苏释耶排山倒海的思念已经蚕食了所有的理性。
是真的,他就在她身后,这么近的地方。他还好好活着。他还能呼吸,能说话,和她一样,也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四百四十二年。
她好想拥抱他,想告诉他:
苏释耶……你还好吗?
我实现了很多人的梦想,但也失去了我最爱的人。
如今我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使命,如果你能原谅我,还对我有一点点感情,我愿意放弃一切,跟你去深渊重新开始。就算那里没有食物,没有阳光,也好过没有你的光海。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要你。
“真的不理我了?”苏释耶的声音很温柔。
梵梨鼓起勇气,正想出去,可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委屈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也不想躲,可是,妮妮姐姐喜欢你啊。我们俩说好的,永远不共享一个男人。我不能做让她难过的事。”
梵梨僵住了。
“那你喜欢我么?”苏释耶更温柔了。
“喜欢。”女人秒答,嗓音沙哑,已经带了一些哭腔,“我喜欢陛下很多年了,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是一天,不,一个小时,我也满足了……”
陛下?梵梨听糊涂了。
“那就忘记其他人,选择我。你看,我都从巴曼薄亚追你追到这里了,还不够有诚意么?”
“已经受宠若惊。”女人颤声道。
“你这坏女孩,真会欲擒故纵。”接下来,苏释耶的声音变小了很多,似乎离她很近了,“其实,你知道我会追过来的,对不对?还特地换上了你最喜欢的裙子,是在勾引我……”
“陛下,不要……”
“真的不要?那我走了哦。”
“不,不是……”
“宝贝,你等等我。”说到这里,苏释耶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了很多,“躲在柱子后面那个光海族,你偷听够了么?”
梵梨倒吸一口气,用手心捂住嘴。
“是不是以为使用了高级奥术,我就发现不了你。出来。”
心跳几乎把胸膛都撞碎了。她蜷缩在柱子和墙壁的夹角处,恨不得把墙壁都撞穿逃出去。但很快,一道影子闪现在水光中,挡住了原本就很微弱的光芒。
高挑的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穿着简单却华贵:一袭黑色的敞胸托加,一个篆刻了赤月徽章的臂环,一对铂金耳坠,还是一如既往地以陆生状示人。因为身着黑衣,那一头层次分明的中长发也显得格外雪白。他还是惯性地将一边头发别在耳后,露出锋利美丽的脸部轮廓、凌厉冷漠的金瞳。
察觉光海族的存在,他敏捷的反应告诉他,直接杀了就好,因此瞳孔原本是线形。但刚举起手,和梵梨四目交接后,他突然像被吓到了,瞳孔骤然放大。
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臂的海神族,居然是梵梨。
梵梨原本就很苗条,这样缩成一团,头发把她上半身大半部分都盖住。她的深蓝眼眸中滚动着泪珠,连带奥术的防护壁中,都满满是她尚未散尽的泪水。
四目相对的刹那,梵梨抱在胸前的手瑟瑟发抖地往上伸,捂住了鼻口,睫毛上又粘上了几颗银白色的泪珠。
苏释耶徐徐放下手,眼中的惊愕渐渐转成了冷漠。
“苏释耶陛下,您怎么了……”与他调情的女人游了过来。
女人的长卷发和她的高腰低胸上衣一样,都是暗夜般的黑,因此衬托得她颈项与细腰的肌肤格外白。她的两绺凌乱的发梢在双颊微微卷起,樱桃小口呈猩红色,尖耳红瞳,尾巴是深红色,泛着浓郁的邪能之光。
这是一个纯种炎魔族女子。
炎魔族是赤炎的后代,自带强大的邪能天赋,力量强大且攻击性强。他们是深渊族里的至强者,就像光海里的海神族。
“这、这位是……”炎魔族女人吃惊地掩了一下口,手指甲长长,“光海大神使?”
若不是因为苏伊在深渊帝国的曝光率实在太高,她都不敢相信,这个跟小动物一样狼狈柔弱的女孩子是苏伊。
“我还说是谁,原来是苏伊院士。”苏释耶的笑容比这里的海水还冰冷,“四百多年不见,知道你还活得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苏释耶……”
同样的话,从梵梨口中说出,语气明显不同。她用双手掩着嘴,手指微微发抖,连带着两条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全都立起来了。
“我当然还活着。而且,有了比以前更要努力活下去的意义。”苏释耶笑得很冷漠。
“好,活着就好。”梵梨放下双手,站直了一些,也挤出了一个笑容,但眼中的泪水从来就没有断过,“……你还活着,真好。”
“你希望我活着?当时不是恨不得杀了我么。”
“那只是政治立场,是我欠了你的。”
“政治立场?”苏释耶这下真的笑了起来,“把我赶下深渊,是政治立场;为了巩固政权嫁给希天,也是政治立场;之后为了挽回光海经济,成为了莫尔夫人,还是政治立场。真不愧是光海第一女政客,为国为民,大爱无我。”
不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嘲意,但梵梨还是好脾气地说道:“可以这么理解吧。”
“原来,大神使三次结婚都是为了政治联姻?女中豪杰啊。”炎魔族女子惊叹道。
“算了,她的事我不关心。宝贝,走了。”
苏释耶揽了一下炎魔族女子的肩,转身朝外面游去。梵梨没有跟上去,只是轻轻说道:“谢谢。”
“不要谢。”苏释耶背对着她,停下来,却没有回头,“我不知道你想谢什么,也不需要你的感谢。”
“那么,‘对不起’。”梵梨正式地鞠躬九十度,朝他行了一个左手礼,“在考虑全光海的立场上,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我确实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现在,我在光海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是时候为当年做错的事负责了。所以,我愿意补偿你。不论要我个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现在杀了我,我也愿意。”
这时,梵梨的四名随从听到了神殿里的动静,都从外面纷纷冲进来:“苏伊大人,请问您需要……”看见苏释耶和炎魔族女子,他们全都吓得愣住了。
“我才不会杀你。”苏释耶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轻轻说道,“你知不知道原因?”
梵梨摇头。
他回过头,一瞬便闪现到了她的面前。
“你知道么,我曾经这么想过——”他低头看着她,指腹抚过她的下唇,金瞳却依然没有温度,“我想夺回我失去的一切。我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跪在我面前——陆生状,用这张嘴,含着我,一边哭一边向我道歉,求我收你为奴,以换回你在光海的地位。”
梵梨惊诧地睁大眼。
“但你放心,那都是曾经的念头。”苏释耶微笑,“现在我没兴趣再让你这么做。我不恨你了,已经无所谓了。”
“嗯。”梵梨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懂的。“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无所谓。
没有了恨,也就没有了爱。
“好了,我要走了。”苏释耶看了看她旁边的随从,“你一定不希望他们到处告诉别人刚才我说的话吧,我帮你这个忙。”
说罢,苏释耶做了一个打响指的动作。梵梨身边的四名海族随从脑袋即刻旋转了360度,然后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海水。梵梨猛地捂住嘴,被血腥味冲击得几乎窒息。
她立刻使用奥术,做好防御壁垒。但等鲜血散去,苏释耶早就没了踪影。
苏释耶带着炎魔族女子冲到了几公里外的岩壁旁。
心脏里的痛楚令苏释耶呼吸不顺,他微微张开口,吃力而压抑地呼吸了几口气,又缓慢地把海水从体内排出。在七千米以下的深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光海族口中的“窒息的深渊水压”。他觉得头晕脑胀,撑着岩壁,视域里一片混乱,五感的反应都变迟钝了千万倍,用单手撑着柱子,晃了晃脑袋。
“苏释耶陛下,您还好吗?”炎魔族女子紧张道。
不应该啊,这里是黄昏区,奥术与邪能的能量呈中和状态,连她这个炎魔族都没有任何异常反应,陛下不应该会感到不适才对。可是,他看上去好像很痛苦,而且是精神上的。
“没事。走吧,回巴曼薄亚。”苏释耶很快又回复了平时的模样。
《她的4.3亿年》君子以泽著,to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