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桃身侧。
她的身前,身后,左右,满是光华璀璨,明光熠熠的刀剑,襦裙裙摆伴着发丝在夕阳下高高扬起。
那些剑轨在半空中凝成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如棋盘般璀璨的剑芒。
万剑归宗,夕阳好像也黯淡了。
柳易烟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紧跟着又一片黑暗。
那万剑归宗撕裂了夕阳,剑芒压倒了太阳的光,她短暂地失去了视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柳易烟这才慢慢地找回了意识,耳畔是呼啸的风声,鼻腔里是血腥和沙砾的味道。
待到睁开眼时,眼前已是尸横遍野。
这简直就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柳易烟召唤法器的手僵在了半空,睁大了眼,浑身抖如筛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宁桃操纵着数万长剑,在瞬息之间已经夺了在场众人性命!!
这是怎么了?!柳易烟脸上那骄纵的神情立刻消失了个一干二净,流着眼泪哆嗦着想。
这不可能!这不是人能做到的!宁桃她还有神智吗?!这修为,这威压,没有百年根基根本拿不下来!
恐惧摄住了柳易烟的心魂,柳易烟往后倒退了几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少女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脸上怔怔地流出两行血泪出来,却是果断地伸出手,一拉,一拽!
柳易烟立刻察觉到有一股气劲好像黏在了她身上,将她往宁桃的方向硬生生地拽了过去!
“我不!!我不去!!”柳易烟慌乱惊恐地大喊出声,四肢拼命地扑腾着。
宁桃攥住了她脖颈,两根手指一扭,柳易烟的尖叫立刻卡在了嗓子眼里,身体猛地颤了一下,瞳孔渐渐地涣散了。
桃桃走啊走,走得跌跌撞撞,脚掌被地上的兵刃割得鲜血淋漓,眼里的血泪顺着下颌往下淌。
老头儿已经没了,她要把老头儿的斩雷刀带回来。
……
毕竟不放心宁桃,吴芳咏想想,不顾自己是个弱鸡,咬牙上了雁丘山,没想到路上却碰上了谢溅雪。
谢溅雪一脸歉意:“我也想去找宁姑娘。”
少年很轻地叹息了一声,想到之前在凤陵仙家的那一幕,便不由微微出神,谢溅雪微微抿唇。
少女扑倒在台阶上,哭得撕心裂肺,裙摆如同残破的花瓣。
这一幕就好像撞进了他心底,撞得他心头微楞,久久都未能走出来。
于是,两人便结了个伴,一道儿往山上走。
这一路上尸横遍野,看得吴芳咏简直触目惊心,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掐着,掐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了。
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想到,这里的战况到底有多惨烈。
而他,而他都对桃子说了什么!!
桃子……
四只眼睛在山上梭巡着,吴芳咏心急如焚:“桃——诶!桃子?!!”
吴家小少爷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面前这道熟悉的身影。
谢溅雪闻声走上来,“怎么?找到——”
看到面前这一幕是,话也卡在了嗓子眼里。
面前那走在山道上的人是宁桃??
只看到远处衰草连天,那轮红火的、凄艳的落日下,走着一道瘦弱的身影。
被发跣足,宁桃背上压着那把阔门板般大的斩雷刀,踉踉跄跄地走着。
斩雷刀太重了,她的影子在地上拖拽出一条奄奄一息的细线。
一边走,宁桃一边哭。
她找到了老头儿的斩雷刀,但是,斩雷刀落在了罚罪司弟子的手上,她就——她就打飞了那些弟子,把斩雷刀抢了过来。
可是她背不动。
就像之前被小青椒一样,她摔倒了好几次,只能爬起来,继续背。
她要带老头儿的斩雷刀回去。
在心里这么个固执的念头的促使之下,宁桃继续踉跄往前,被刀刃割得鲜血淋漓也不愿松手。
反而有种安全感。
就好像老头儿一直陪着她一样。
这一幕倒映在吴芳咏和谢溅雪眼里,两人瞳孔骤然一缩,几乎被这惨烈的一幕震得移不开眼。
“桃、桃子。”
“宁、姑娘。”
就在吴芳咏正准备冲上去之际,突然!
两道浩然身影从天而降。
楚沧陵跟在谢迢之身后,紧皱着眉看着宁桃。
桃桃的目光越过了吴芳咏和谢溅雪,落在了楚沧陵身上。
动了动唇。
“你娘不是楚昊苍杀的。”
楚沧陵一愣:“你说什么?!”
“你娘不是楚昊苍杀的。”
楚沧陵怔了很久很久,这才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桃桃嗓音沙哑:“我都说了!!谢眉妩前辈不是他杀的!!”
就在这时,谢迢之眉目冷清,眼睛眨也没眨,突然一个手刀劈晕了宁桃,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谢溅雪惊愕:“谢前辈……”
谢迢之的目光落在了斩雷刀上,微微一动,却没有看他们这些小的。
“度厄道君楚昊苍,已经伏诛,回去罢。”
一灯如豆。
常清静一身皂色的道袍,跌坐在床畔,乌发披散,脑子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尖啸,在叫嚣。
那是“妖气”。
那妖气从来就没被这朱砂印压制,这昔日附身在他身上的妖魔,经年累月的潜伏着,等待着将他的道心污染,等待着将他同化的那一日。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苏甜甜那野狐狸骗了你!
枉你对她一番真心,她眼里根本没有你!!她眼里只有谢溅雪!她只是在利用你,你看看你简直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张浩清这牛鼻子骗了你!
枉你尊崇他为师尊,孝顺有加,下山后月月写信问候。他收你为徒只是为了那一捧心头血!!
而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整个修真界都想杀了你,想借杀了你杀了楚昊苍!
你以为你是蜀山的小师叔,张掌教的关门弟子,其实不过只是颗棋子。
你舅父舅母就是死于轻信了妖怪,而现在,你竟然爱上了只狐狸,被这只狐狸骗得团团转,你可对得起你死去的舅父舅母,对的起他们的深恩!!
常清静面色大变,冷汗如雨,那微妙的骄傲和优越几乎在这尖啸声中被踩了个粉碎。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常清静狼狈地睁大眼,眼里红光四溢,痛苦不堪地抱头,想要逃避这滔滔不绝的心魔暗示。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他们都对不起你,他们都在骗你。”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自打被妖怪附身之后,你就已经是半人半妖之身,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蜀山的弟子一向都看不起你,没有人看得起你。哈哈哈你的价值不如一捧心头血。”
“你这十几年来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全是他们为你编织的一场幻境!现在,醒来吧,面对残酷的真实!!”
跟在谢迢之的身后,刚一回到凤陵仙家,吴芳咏几乎就被这劈头盖脸砸来的消息,彻底砸懵了。
“家主!”金桂芝遍体鳞伤,不知从哪儿扑倒在了谢迢之面前,冷汗如雨:“常清静,常清静入魔了!!”
一想到之前那一幕,金桂芝不由毛骨悚然。
少年长发披散,提着那把桃花春水般的剑走出了屋。
正好撞到了苏妙。
苏妙作为苏甜甜的闺中密友,自然不肯放过他,和他又起了争执。
但这回苏妙却做梦也没想到,常清静只是看了她一眼,眉眼微颤,如霜雪覆剑,那把行不得哥哥一剑刺穿了苏妙的胸口。
鲜血一直滴落到了他玄黑色的道袍上,浸透了袍角。
常清静晶莹剔透的瞳仁里倒映着苏妙临死前惊骇的,不可置信的目光。
她好像临死都没想明白,常清静,他不是喜欢甜甜吗?我是甜甜的朋友,他为什么、为什么会杀了我呢?
谢溅雪猛然一怔。
谢迢之停下了脚步,侧目问:“往哪儿去了?”
“常清静……他……杀了不少凤陵弟子,往扶风谷的方向去了。”
谢迢之眉眼不变,冷声道:“你立即拿我令牌,去罚罪司调遣一队人马,去扶风谷。”
这消息传到玉真和玉琼耳朵里的时候,两个小道士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小师叔,入魔了??”
“不行。”一向沉稳的玉琼,变了脸色,“我要去扶风谷。”
“等等!!!”玉真少年立刻站起身,急得满头大汗,“我也要去!!”
心魔还像还在叫嚣。
“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吗?当初,跪在舅父舅母墓前怎么说的。”
常清静唇瓣上下一动:“敛之立誓,定要为舅家报仇,杀尽天下所有妖邪。”
“那你如今又是怎么做的?!你喜欢上了个妖怪!!枉费你舅舅一家对你如此,你眼里根本没有他们!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常清静面色惨白如雪,唇瓣血色尽失,乌发狼狈地垂在了颊侧。
他……他没有、他没有,他是真的想要报仇的,真的想要给舅舅舅母报仇的。
“其实这与你又有何干系呢。都是妖怪骗了你,杀了这世上所有的妖怪就好了,杀了这世上所有欺骗你的人。”
不是,他不想的。
“你现在,一定很想杀人吧,杀了一切出现在你面前的人。”
远远地,一道熟悉的嗓音仿佛从梦里的天边传来一样。
“小师叔!!!”
玉真踩着飞剑,一脸惶急,满头大汗地冲到了常清静面前。
却看到少年猛然出了剑,猫眼儿圆睁,“我没有!!闭嘴!!!”
玉真愣愣地张大了嘴:“小……师叔……?”
少年低着眼,眼里露出了点儿茫然和怔愣,在他胸口,那把如桃花春水,那把他跟着仿制的“行不得哥哥”,洞穿了他的胸口。
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小师叔会对他出剑。
一剑洞穿了心脏,玉真面色遽变,脚下一个趔趄,从飞剑上倒栽了下来,眼里渐渐地失去了焦距。
彭!
一声重物坠落的沉闷巨响。
常清静好像被这动静猛然惊醒了,旋即就看到了令人目眦欲裂的一幕!!
玉、玉真??
昔日神采飞扬的少年,躺在了血泊中,双目圆睁。
常清静浑身巨震,抖如筛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又恍若所觉般地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上,全是血。
他……
是他……
虎口上的鲜血还在往下滴,剑尖上的血水很快浸透了他乌黑的长靴。
常清静木然地跪在地上,脑子里轰地一声,颤抖着手想要触碰玉真的身躯,指尖却又顿在了半空。
玉真……他杀了玉真?
大脑几乎容不得他多想,清醒了短短一瞬之后,几乎又被这滔天的恶意所吞没了。
“你看看你,你就是这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早已与我融合了啊,你内心早就想杀了他们了吧,杀了那些骗你的人。”
而这次,他不再抵抗,常清静缓缓阖上了眼,任由这股澎湃的恶意吞没了他,上下沉浮。
玉琼是紧跟着玉真身后赶到的,目睹这一幕,玉琼几乎目眦欲裂,胆丧魂飞。
“玉真————!!!”
然而,又一道剑气突然当空劈来!
“小师叔?”
孟玉琼瞳孔骤缩,抱着玉真往后连退了几步,半个手臂被这道剑气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淋漓。
不待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孟玉琼立刻伸手探向了玉真的鼻息,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还好!还有气!!
面前的常清静,哪里还有当初那个清冷无双的小道士的模样!
少年乌发披散,道袍上绣着的山河日月,山川云霞泛着血色,眼里含着点儿冷冷的杀意。
孟玉琼被这铺天盖地的杀气狠狠一震,浑身上下冷汗直冒,当下抱着玉真步步后退,架起剑光咬牙先行离开!
宁桃是从剧痛中醒来的。
睁开眼,竟然对上的是谢溅雪那张柔和好看的脸。
“宁姑娘,你醒了?”
少年微微一震,眼里流露出几分喜悦,忙扶着她靠着床坐起来。
自己做完这一串动作,又抵着唇轻咳了两声。
宁桃靠着床,眼睛慢慢地找回了焦距,木然地看着前方。
对了,她醒了,老头儿却死了。
她好像灵力暴走杀了很多人。
“我杀了很多人吗?”想到这一点,宁桃轻声问。
面前的少年身形一僵,沉默不言。
宁桃眼眶不由自主地又红了。
她杀人了,她杀了很多很多人。
谢溅雪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靠在床上,唇瓣干裂,目光黯淡,像是失去了神采的花,但就算这样,得知自己杀了人之后,第一反应竟然也是愧疚。
谢溅雪僵立在原地,看着这姑娘,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紧跟着绵延而来的是一种微妙的心疼。
“吴芳咏呢?”宁桃垂着眼睫问。
“他去厨下替你熬药了,说要自己盯着才能放心。”
不等宁桃开口,谢溅雪顿了顿,又柔声说:“甜甜很担心你。”
宁桃张了张嘴:“那……那小青椒呢?”
话音刚落,宁桃敏锐地察觉到了谢溅雪语气中的遮掩,谢溅雪的目光有些躲闪,顿了半晌,才开口道:“常道友,受困于心魔,如今还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屋半步。”
桃桃抬眼看向他:“谢道友,你在骗我。”
谢溅雪再度轻轻僵住。
“常清净呢。”桃桃又问。
像是经不住少女那固执的目光,谢溅雪移开了视线。
“常道友入魔了,谢前辈吩咐金师姐带了一队人马前往扶川谷。”
宁桃浑身一震,不可自制地又颤抖起来。
“宁姑娘?”谢溅雪眉眼担忧地问。
宁桃咬紧了牙关,掀起身上的被子,翻身下床就要往屋外冲!
“宁姑娘!!”
“宁姑娘!你受伤太重,用不了灵力,没用的!”
将谢溅雪担忧的叫喊远远地抛在了脑后,桃桃飞也般地冲出了屋,耳畔嗡嗡直响。
这个时候,她脑子里好像什么也不想了。
不去想她喜不喜欢常清静,不去想常清静没有开门,不去想那些恩恩怨怨,她好像行走在悬崖边,已经摇摇欲坠。
桃桃跑着跑着,又不争气地淌下了眼泪,一边哭一边胡乱擦着眼泪,继续跑。
她不想,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了!!!老头儿是这样,小青椒也是这样!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她真的,不想再承受失去了,也承受不起失去了。
扶川谷之所以叫扶川谷,是因为谷内有一条秋江绕着山谷奔腾如海。
此时正值深秋,秋江冷而寂寞,天际大雁在这飒飒的秋风声中悲鸣。
秋天的傍晚太旷远了,人好像也在这旷远的天空下,成了这萧萧的乱叶。
几乎是一眼,桃桃就看到了那站在扶川谷中央的少年!!
血色的夕阳下,遍地尸骸,万剑归宗的剑阵还在运转,地面上剑气凝结的气剑林立,浓重的血腥气迎面吹来。
常清静他受了很重的伤,被发跣足,残破的血染的道袍拖在地上,白玉雕成的容貌飞溅了不少血点子。
剑柄和左手用白纱紧紧缠起,手腕上垂落的白纱也在飒飒秋风中乱舞。
而在这满地横尸中,桃桃看到了金桂芝,金桂芝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看着她,眼里几乎快失去了焦距:“桃桃、快、快跑。”
听到动静,少年那两扇纤长眼睫微颤,视线移了过来。
宁桃睁着两只肿的像兔子一样的眼,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小、小青椒。”
只这一眼,桃桃就看出来了,常清静不认得她了!!
常清静看着她的眼里,是看陌生人的漠然和冷意。
宁桃很害怕,但她还是动了动脚,上前走了几步。
她知道,她现在这嘴巴和眼皮高高肿起的样子肯定狼狈又滑稽极了。
“小青椒,我、我、我是桃桃。”
“我们回家吧。”
少年平静地看着她,白纱覆盖下的指尖微微一动,突然迅疾如电般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少年眉眼依然清冷,侧脸朦胧了暮色光晕。
桃桃脑子里轰地一声。
桃桃想,她可能要死了。
被常清静亲手掐死的。
掐住了她脖子的手,戴着漆黑的皮护手,修长有力。
看着看着她,常清静突然又皱起了眉,露出了极其痛苦的模样,血红的眼紧紧地盯着她看,面容狰狞,丝毫没有了之前的光风霁月。
他清瘦疏朗,眉眼明艳动人。
这是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近到她好像能闻见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降真香气,夹杂着点儿血腥味儿和清冽的雪意。
伴随着常清静的手越收越紧,宁桃瞪大了眼,耸动着鼻子,挣扎着,贪婪地想多吸上一口这空气。
这象征“生”的气息。
她不想死。
眼泪不争气的喷涌而出,宁桃一边哭一边想。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了。她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唤醒常清净的,可是,现在这一幕无疑于□□裸地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
临死的那一刻,宁桃后悔了,但是常清静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垂着眼,手上力道半点儿没松,宁桃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正一点点从自己体内流失。
“小、小青椒。”
就在宁桃眼前一阵发黑,脸也涨得充血,脑子里嗡嗡直响的时候。
突然,一道清糯的嗓音好像从渺远的梦里,从天际传来一样。
“敛、敛之!!!”
桃桃能明显感觉到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一松。
是、苏甜甜吗?
桃桃费力地睁开空洞的眼,努力苟延残喘着,看向眼前。
苏甜甜将整张脸埋在了少年的脊背上,环着常清静的腰身,泣不成声。
“敛之、敛之对不起,我错了。”
“对不起。”
常清静身形猛然一僵,猫眼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点儿,瞳仁几乎缩成了针尖儿大小。
他面色苍白地缓缓闭上眼,神思骤然回笼,眼里慢慢找回了清明。
“甜、甜……甜甜。”
男女主角重修于好,或许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掐着一个,常清静手一松。
宁桃能感觉到风从耳畔倾倒般的呼啸而过,象征生的气息争相恐后地涌入了鼻腔。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宁姑娘,在下接住你了。】
就像是一场私奔,他们跑得越来越快,手握得越来越近,将那满山的灯火都甩在了身后,义无反顾地跑到山下去了。
活着真好,桃桃愣愣地想。
失重般的感觉骤然袭来。
下一秒——
利刃穿破血肉的动静骤然乍响!
地面上那林立的气剑从背后洞穿了她整颗心脏,她像条挂在了剑上的鱼,茫然地看着天空。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好像看到了常清静睁大了的猫眼,眼里恢复了神智,一片清明。
他好像在喊。
“桃桃”
她好像看到了落梅坡的梅花,看到了村口的大黄狗,看到了江畔酒肆的旌旗,她看到了老头儿,看到了芦苇荡里的鹤越飞越高,越飞越高,飞到了夕阳上去了。
那些夕阳就好像大片大片展开的鹤翅,羽翼摩擦间,羽毛便交错重叠,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她看着夕阳,看着夕阳的光洒落下来。
那好像是她这辈子,看到的,最美的光。
风像是倾倒般灌满了袍袖,常清静猛然一怔,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一眼就看到了这一幕,回过神来后,少年立刻伸手想要去捞。
“桃桃!!”
指尖擦过袖口,却只堪堪捞住了块衣角。
一柄气剑,自下而上从胸膛刺入,将少女柔软的胸脯搠开,她口中的血越涌越多,越涌越多。
宁桃躺在了血泊中,这几天的磋磨让她的脸瘦得只有巴掌大小,鲜红的血漫开,愈发映衬得她面容苍白如雪。
那乌黑的瞳仁里,渐渐地失去了焦距。
轰地一声。
像是有一道天雷骤然加身。
常清静踉跄了半步,僵立在了原地。
大脑里那些原本沸腾翻滚着的戾气平息了,眼里的红光渐次褪去。
看着指尖的猩红,常清静犹有些缓不过神来。
他眼睫茫然地轻眨了一下,直到现在,他好像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苏甜甜的哭泣终于惊醒了他。
苏甜甜惊慌失措地扑倒在了宁桃身前:“桃桃!!”
桃桃,桃桃。
常清静的身躯不由轻轻颤抖起来,仓惶地跪倒在了宁桃面前是,摸上了宁桃已经空了的脉象,拼了命般地将灵气疯狂灌注进她筋脉中。
可是不论他怎么做,不论他怎么做,都挡不住鲜血从她裙摆下渗出来。
她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焦距,好像还茫然地看着天空。
常清静面色大变,狰狞如魔,眼珠充血。
或许是过了一会儿,又或许是过了很久。
苏甜甜嚎啕大哭:“敛之,桃桃,桃桃死了。”
少年脸上的表情骤然冻结了。
苏甜甜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常清静乌发散乱,神情狼狈,眼里流露出了一股显而易见的惶恐不安来。
愣愣地搂着宁桃,常清静缓缓垂下眼,看向了怀中的少女。
手指颤抖着,想要替她擦去脸颊上的鲜血,可是她脸上的、身上的鲜血实在太多了,他怎么擦都擦不完。
从桃桃身上流出的鲜血浸透了扶川谷,恍若一场绵延的野火,一直将夕阳都烧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