壕沟之间是深深埋进土里的拒马桩,但是并没有挂上那种线香引燃的悬空雷。循义军有更隐秘也更带劲的好玩具,一种先埋进土里再往上面铺满闷烧香灰、十天半月都不需要检查火种的铁壳雷。死东西要是踩上去,十个地雷少说有五个能炸,就连驷马战车都撑不住迅猛一击。
军营与壕沟之间的空地,官军同样也没有浪费。循义军按照大先生的指示,修建了好几道用来掩护火铳手的胸墙,虎贲、羽林卫则是学着龙骧军的样子,打造了不少原本用于守城的悬户,把这些东西活像大号晾衣架似地摆在了军阵当中。
“悬户”听着稀奇,其实也就是个一丈多高的大木框,通过几个铁钩把厚棉被或者毡布帐幕挂在半空。这种器械是用来遮挡箭矢的,只要有它掩护,远方抛射过来的羽箭弩矢,一多半都会钉上空中的棉被,而不是底下那些丘八的肩膀脑袋。
修造这些工事战具,既要哗啦啦流水似地花钱,又得动员成千上万的人力没日没夜加班干活。力夫搬料运土,辅兵挖坑垒墙,战兵轮流分成几班,轻活重活都得过去帮忙,总之谁也别想闲着。在各个军幢当中,循义军是最下力而又进度最快的,因为大先生从来都是领头下力干活,身边的队主、掌书记,也都必须跟着冲到最前面去。
从三月二十三到三月二十五,苏然基本上都在河边忙活,吃饭睡觉也是原地解决。有时候他被叫去帮忙画图,有时候他被派去检查地雷雷体,还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建居然把女营派来要账的龟公领到了苏然面前,场面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不过,最让他难以忘怀也最为累人的,还得要属工作中间穿插的无数战斗。老祖龙可没那么好心,在敌人大张旗鼓修建防线的时候却不采取任何行动,他每天都会派遣好几波死物过来骚扰,有时候是在白天,有时候是在晚上,而且登陆地点变化无常,不管虎贲、羽林还是循义军,都有可能被湿淋淋的亡者盯上。
光是百人以上的战斗,苏然就参加了五次。由于他个子矮力气又小,所以每次都被安排到军阵最后,等轮到他挥舞兵器的时候,对面通常只剩下几只歪瓜裂枣,闭着眼睛都能砍赢,啊不,锤赢。
打行尸或者兵马俑的话,钝器的确比刀剑好用。半个月以来,循义军已经学着龙骧军的样子更换了不少武备,虎贲、羽林的其他军幢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从前线回收的破铳烂刀,九成以上都被回炉做成了钝器,这里面数量最多的就是既省料又省心,用起来也非常容易的单手骨朵。
龙骧军基本没人佩刀,就连行台仆射独孤永业,腰上挂的也是一把黑铁骨朵,这可是苏然亲眼所见。洛州行台的军队常年跟老祖龙对着干,很多习惯都和别地大不相同,就以这个骨朵为例,与陶俑肉搏的时候那是异常好用,刀剑别说是兵马俑的身子了,就连外面那层石甲都不一定能戳穿,哪有挥着大棒槌猛敲猛砸痛快。
龙骧军的长枪阵同样非常特别。前三横列的长枪手,不仅枪柄要比虎贲羽林长出半尺,枪头也是又粗又短又钝,就像一截不经雕琢的铁棍。怼上陶俑军阵的时候,龙骧军长枪手也不像外地同行那样刺戳为主,他们更加偏好自上而下的拍打,直到把对面那群瓦盆砸个稀里哗啦……
循义军的长枪手暂时还没学会这种战法,枪头也才刚刚换掉一半。但这并不妨碍弟兄们场场大胜,把攻过来的死东西变成壕沟里的填充物。不过,陶俑们也不是只会挨打不懂还手,在前线指挥它们的武安君白起,心里面永远装着用不完的鬼点子。
二十六号那天,陶俑军团突然出奇不意地在风陵渡下游登陆,兵锋直指井栏村。这座村子不仅安置着玖月的镖局,而且还存有粟米一万石、干草六千束,乃是官军漫长补给线上的一座重要粮站。
驻守井栏村的一队横冲军,当即燃放狼烟信号求援。大先生派出王建的半队骑兵打先锋,随后又在隆隆的战鼓声中点起两队步兵,亲自率领前去救援。苏然跟在白额头牡马后面,一路上跑的是火急火燎,可他们刚跑到村边的苜蓿地,却发现来不来都已经无所谓了。
还不到两刻钟的工夫,死东西就已经被收拾的七七八八。王建把骑兵按伍分散开来,一面用吆喝声和号角互相交流,一面赶羊似地追在骸骨轻骑身后,雁翎刀和鞭锏狠狠劈向陶俑后背。但是,“贼王八”和他的舞阳弟兄并不是战场上最为耀眼的,这个荣耀属于镖局的黑大个子,并且只属于他一人。
巨汉被厚重坚硬的札甲、铁板层层包裹,就连眼神都被顿项挡的严严实实。他擎起重达百斤的钢铁狼牙棒,就好像那只是一根浮木筷子,敢和他捉对的兵马陶俑,无论服色多么鲜亮都只有碎片遍地这一个下场。
实际上,黑大个子已经不满足于扫荡步兵了。他明明就像一座实心铁塔,跑起来却比踢蹴鞠的还快,居然硬是追得一辆驷马战车满地乱窜,把这个骸骨战马牵拉的恶心玩意儿,直接赶进了井栏村的主引水渠。
战车的左轮卡进渠道,拥有十八根辐条并用铁圈加强的木轮当即崩裂,把站在车厢右边的骖乘直接甩到空中。正中间的御者双腿碎成陶片,极其滑稽地矮下去半截,只有左边站着的甲首尚能战斗,弓开满月向巨汉“嗖”地射出黑翎重箭。
黑大个子用护心镜硬接了这一击,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暂停一忽而已。他把狼牙棒沉默地抱在胸前,只用六步就走到了绘满玄鸟文的战车边上,钢铁甲叶相互碰撞,发出令人心悖的哗啦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