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两个字出口之后,郭大寨主张口结舌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明显只是说溜了嘴,而不是真的有什么奇思妙想。不过,赵栋成的眼睛滴溜一转,倒还真替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要是这个点子有用,四幢九队甚至根本就不用搬家,躺着不动就能把问题给解决了。
古人曾曰“先礼后兵”,赵栋成的这个主意,就是从这四个字上面引申出来的。他说服了郭幢主,从山脚下的马厩里面要走了一头瘦毛驴,外加一包混着银粉的兽药,然后就当着鳌头寨众多丘八的面,牵着两头牲口走出了寨门。
一路上碰到的振武军士卒,不管当值不当值都在对他指指点点,有些话听了实在让人火冒三丈。但是,赵栋成没工夫跟这些小角色纠缠,他得赶紧把毛驴牵到四幢九队与鳌头寨的分界线,把这头可怜畜生牢牢地拴在那里,作为送给晚倍噩厉鬼的“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赵栋成借用郭寨主的笔墨纸砚另外写了一封书信,用草绳结结实实地绑在了驴脖子上面。晚倍噩今天夜里进食的时候,肯定不会漏掉这包字纸。赵栋成不会之乎者也地拽文,他在上面写的都是大白话,而且遣词用句十分诚恳,只希望厉鬼能够看得进去,仔细考虑一下利害关系:
在外游荡,毕竟提心吊胆朝不保夕,还不如向官府投诚,加入振武军或者驻防羽林。与官兵一起剿匪或者抵御戎狄,别的不说,至少不用再担心血食来源,何乐而不为呢?
为了更进一步地表示诚意,赵栋成还专门把兽药包扔到了远离拴马桩的地方,既让毛驴吃不着,又让晚倍噩闻得到。银粉和阳光,都能重创厉鬼的僵死身躯,他这是在故意示好,就算是一条蛞蝓,智力正常的话应该也能明白其中含义。/希望它的脑子还没烧坏,希望如此吧。/
赵栋成大概是在未时到的营区,胡乱啃了几口窝头权当加餐。一个时辰以后,鳌头寨派来的人也到了,那是两个满脸不高兴的辅兵,用骡子给四幢九队驮来了一百斤紫瓣大头蒜,顺便还捎来了郭寨主的口信:“信笺已送往县城、太原,勿忧。”对付晚倍噩的计划,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留在营区的众多妇女,不到半刻钟就把蒜头瓜分干净,拖着鼻涕的小屁孩们,则是追着辅兵的屁股后头乱蹦乱跳。她们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该缝补缝补,该打扫打扫,就好像日子还会循着以往的车辙,毫无改变地继续走下去一样。
有几个老头老太,比如巴伊尔的姑姑,倒是对官兵的到来产生了怀疑。赵栋成把两个辅兵送走以后,他们立刻就把自己的队主拦了下来,絮絮叨叨地问了一大堆想干不相干的事情,明显是在借机套话。
然而,赵栋成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管老公老婆们怎么旁敲侧击,他始终坚持官府发蒜只是在应付公事,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行了行了都去歇吧,”把该说的讲完以后,他立刻不耐烦地摆起手,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没事就是没事,别再乱问了!外面跑一天了,让我回去喘口气行不?!”
他下午没去山上干活,而是在自己的帐篷里面好一通折腾,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放到它们该在的地方。晚上熄灯之前,他特地安排了双岗,相比平常多点了一倍的火把,整座营区大致都能照顾到。“这是防着大寺村那群货,”面对巴伊尔姑姑的再次质疑,赵栋成想也不想谎话张口就来,连自己都对自己佩服不已:
“谁知道他们晚上会不会过来找事。没事别出帐篷,对了那只羊也别动,弄不好还得送到县里当证据嘞!”
哨兵、光照、纪律,能做的准备他一样都没拉下。然而,当天夜里厉鬼不仅没有光顾营区,而且远离了他的梦境,害得赵栋成被记忆当中的尸山血海折腾一夜。等他被鸡叫吵醒,从地铺上“呼啦”一声左起来的时候,脑袋底下垫着的秸秆,早就让汗水泡了个湿透。
赵栋成胡乱往脖子上拍了两把,随即就把这点小事扔到了脑后。他三下五除二地把全铁甲扣到身上,走到营区外面匆匆点完了卯,接着连营门都没进,翻身上骡径直冲向了昨天钉下的拴马桩。
赵栋成只给阎二甿留下了一句话,那就是“先去吃饭,等我回来再带人出营!”。为了加快速度,他是一而再地抽响马鞭,逼得骡子撒开四蹄玩命飞奔。四幢九队这几百号人,被他全部塞给了本地兵,阎二甿接下来肯定会被堵得上天不成入地无门,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进去。但那就不是赵栋成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厉鬼肯定会吸血。就怕它不吸/赵栋成骑在摇摇晃晃的骡背上,一面啃着粗糙的杂粮兵子,一面在心里推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不知不觉就把牙齿咬得咔咔作响。/关键是它的回复。万一这家伙把事情应承下来,那我接下来反倒不好办了。/
鳌头寨与四幢九队的分界线距离营区并不远,骑骡子只用了一刻钟多一点。就像赵栋成之前预料的那样,毛驴没在那里抖着长耳朵吃草,实际上,这畜生连个全尸都没捞着,不仅被大卸八块丢得满地都是,而且血液还被吸得干干净净,草地上面连个褐色斑点都少见。
赵栋成蹲下身来,专门捡起一块尸骸看了看。驴毛连着外皮,摸上去就像劣质砂纸,本应呈现粉红色的肉块,早已变成了灰蒙蒙冷冰冰的一团疙瘩,比板砖还要硬上几分。
骡子不安地打了两个响鼻,东张西望地很想离开这个恶心地方。但赵栋成还有事情要做,他很快就找到混着银粉的兽药包,这东西昨天在哪里今天还在哪里,看样子根本没被碰过;至于那封劝降书信,则被扔到了北边十几丈远的地方,费了很大一番工夫方才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