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行台的正式名称,其实是河阳行台。但它的治所长年位于洛阳,久而久之,人们就都改用洛州行台这个称呼。不过,御驾经过洛阳南郊的时候,假黄钺、开府仪同三司、豫章县公、镇西将军、都督洛、虢、陕、邓、唐、均、西汝诸军事、河阳行台左仆射、洛州刺史独孤永业并没有出城相迎,只是委托洛州别驾押运一万石粮食、一万束干草,送入营中补充军需而已。
如果独孤永业就在城中的话,那他就不折不扣地犯了大不敬罪,散官、封爵、军号、军职、差遣一个都别想再要。但问题是,这位封疆大吏确实没办法亲迎圣驾,他早在三天前就赶去了陕州前线,另外还带着行台龙骧军的一万步骑。
洛州别驾进御帐觐见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位驻防羽林军主。与唯唯诺诺,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的别驾不同,这位军官表现的相当抢眼。他是从关外归服的室韦人后裔,姓吴名谨,现在已经完全入乡随俗,在大齐天子面前,吴谨不仅嗓音洪亮语句通顺,而且思路非常清晰,只用了大约一刻钟,就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五天之前,祖龙皇帝那条有名的化石巨龙,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飞临潼关城头,尖利的啸叫声整整六个时辰持续不绝。距离潼关最近的雄图寨,三十名驻防士卒有一半口鼻流血倒地不醒,剩下的一半丢弃同伴仓皇出逃,结果被龙骧军巡逻队当即逮住,就地正法……
从那天开始,潼关周围开始异像频发。浑浊的黄河河道,被大小不等的漩涡彻底填满,汹涌的巨浪疯狂拍打堤防;陕、虢二州,抛荒多年的农田接连出现塌陷,巨蝼蛄、肥遗蛇】土无伤成群结队地涌上地面,就像恶臭的的潮水一样奔向东方……这些妖邪宁可被官兵的铳炮打成烂肉泥,也不愿意回头面对恐怖的祖龙之怒。
吴谨讲故事讲的是绘声绘色,不比汴京的小说艺人差。“喧嚣之波”听的最为认真,中间还专门插了句嘴,询问吴军主当地河童有没有携族迁移。在体形巨大、面貌奇伟的海族使节面前,吴谨刚开始显得有些磕巴,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用一句“或许有此情事,容小将再去打探”,成功地糊弄了过去。
他需要再去打探的消息,恐怕不止这一条。高殷知道,黄河大漩涡之类的玄乎说辞,中间至少已经转了两道手,肯定不能全信,更不能放任这些谣言传到下面,让忠武军、循义军的兵卒再去添油加醋。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嬴政近期肯定会有大动作,台军在渡河之前,很有必要对这位祖龙皇帝展示一下赫赫军容。
高殷在心里有了计划。然而,还没等他付诸实施,老祖龙就已经先下手为强,给了年轻天子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事情发生在三月初二,朝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对大齐皇帝高殷来说,这一天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既枯燥又无聊,除了早中晚那三顿饭,完全看不出还有别的什么重要事情。之前几天,高殷已经把该见的人都见过了,该下的诏书都发下去了,再没有理由继续在洛州逗留。按照预定计划,大军今天早上就会拔营,一路向西直抵函谷关城。
为了消磨出发前的这段时间,高殷专门把大先生和王建这对冤家请了过来,在逼仄的御帐当中共进早膳。他是个年轻人,早上吃的又多又腻,既有寸金肉,又有烤胡饼,银壶里面灌满温热马奶,金盘之上堆满多孔干酪,众多吃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在矮桌上面垒的比小山都高。
大先生肠胃不好,看着这些东西摆在面前,脸上的表情从愕然、羡慕一路变到遗憾,比万花筒都要好看。王建是个大碗吃肉大块喝酒的山寨头领,一问到香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可他偏偏又想在天子面前表现出一副忠臣良将的模样,只好用手掐住膝盖,坐在马扎上头拼命装矜持。
高殷差点就没忍住笑。他一本正经地说了句“众卿随意”,然后就用银箸夹起一大块奶酪,美滋滋地送进口中。今天他吃的这种黄色干酪,是很浓很呛的獠蛮口味,不知道两位客人是不是遭的住,反正他是吃的非常受用——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就像巨蟒似地攀上高殷手臂,当场就把筷子压了下去。年轻皇帝顷刻间变得食欲全无,嚼在嘴里的美食就像是变成了木头渣子,而且还是太阳地下晒了三天的那种。大先生的脸色白中泛青,右手紧紧地压在胃部,王建用力猛按自己的太阳穴,没过几忽,居然不管不顾地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这他——陛,陛下!”前贼帅刚骂了两个字,就痛苦万分地跪回到了地上,肩膀活像打摆子一样剧烈颤抖,“臣,臣君前失——万死——陛下,臣实在是遭不住了!”
“这不怪你。”高殷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感觉,也随之变得轻松不少。“起来吧,王幢主。扶好你师傅,随朕出账。”
御帐之外的混乱,比高殷预想的要小一些。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建那样敏感,对这股突如其来的精神攻击完全没有抵抗能力。饶是如此,军营当中的情况仍然令人触目惊心,刀剑备身相对较好,仍能挺着枪槊坚守岗位,但宿卫羽林、忠武军已经有很多人瘫倒在地,任凭军官如何叫骂,哼哼唧唧地就是不肯起来。
高殷的出现,让呻吟声和哭号声多少变小了一些。年轻天子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自己的思绪“散”向四面八方。他还没有掌握个中诀窍,甚至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真的能够安抚人心,但凡事总有第一次,该试的时候就得试。/根本没时间去犹豫了。谁知道飞在天上的那群死东西,还会使出怎样的恶毒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