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鲁莽？（苏然）5

    “你的确不是普通孩子。就算指挥一整队成年人作战，也没有任何问题。”大先生欣慰地点点头，对苏然做出了很高的评价。他转过头去，回望一眼热闹的校场，右手不知何时已经停止颤抖，曾经紧绷的两腮也放松下来：

    “不过，你完全可以对弟兄们放心。只要对新郑大营发起进攻，不论颍阴州兵还是咱们义勇军，都会使出浑身解数认真作战，不会有任何人心存侥幸。”

    “真的？可是他们说的那些话——”

    “焦勇教过你弓箭，苏然。弦要是一直紧绷，会怎么样？”

    “会断。”苏然回答的有些不情愿，既是因为回忆起了之前的艰苦训练，也是理解了大先生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他让我练完箭就卸弦，还要给弓身找个既背阴又干燥的地方，包上麻布放好。他还说，弓跟门枢不一样，总共就能拉那么几千次，你逼得越紧，坏的就越快。”

    “人也是这样。越是危险的任务，越不能强逼。”大先生从土沫当中拔出靴子，示意苏然跟上自己的步伐，一同往回走。他的徒弟没有拒绝。“突袭新郑大营是个很冒险的行动。用鲁莽来形容也不为过。”义军首领专门走在来时留下的脚印上，很显然不希望遇上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我只挑选志愿者参加行动，而且鼓励士兵们在战前放松自己。不过苏然，你想听的不是这些吧？”

    “……对……”苏然有些垂头丧气地跟在师傅身后，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看透了，一丁点秘密都藏不住。“我不会扔下大家伙儿自己走。但是大先生，咱们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就不能让周校侯还有张县令去联系另外两路官军，让官府自己想法子解决问题？”

    “周校侯已经派人去了。如果你走的没那么急，就能听到这件事情。”大先生宽容地笑了笑，不过旋即换上了一副严肃表情：

    “但是，那两路官军即便星夜兼程，肯定也是赶不及了。另外，把小皇帝救出来的必须是义勇军，否则就没法让天子欠我们人情。这一次，咱们不但要把‘乱民’帽子彻底摘掉，还要逼迫官府投入兵力，把许蔡剩下的妖邪全部清剿掉！”

    “太贵了。小皇帝这条命，实在太贵了。”苏然喃喃自语，觉得从头顶到心窝，突然间变得一片冰凉。他重新把风帽扣回到脑袋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抑制住了那股想要打喷嚏的强烈欲望：

    “希望‘圣上陛下’真值那么多。大先生，那我这就回去甲队帮忙了！”

    苏然的编制，现在已经正式放到了甲队。他今天其实是被临时叫到党长大院帮忙，如果焦勇真想较真，完全可以要求苏然补完手续再行归队。不过，他一没有兴趣刁难手下人，二没有那个闲工夫玩文书游戏。“我的小先生啊，你可算是过来啦！”两人刚一见面，焦队主当即就像看到救星似地吆喝起来：

    “快快快，就坐边上那张马扎。石炭炉子、水壶啥的都有，你自己先招呼着……哎呀你光看我干啥，赶紧动笔写啊！”

    焦勇正被文书工作凄惨地折磨着。这位神箭手兼甲队之主，已经快被笔墨纸砚折磨疯了。当然了，以他那个级别，还轮不到写训令下指示，他的工作说穿了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把堆在小桌子上的卷纸裁成斗方大小的片片，然后每张只写一个字，在全身抽筋之前能填多少算多少。

    除去苏然以外，还有一位老塾师也被请来帮忙。以这位秀才肚子里的学问，干这活着实是屈才了，因为他们几个写在纸片上面的，其实只有“左”、“右”这两个字而已。先写一张“左”，再填一张“右”，“左”字放左边，“右”字摆右边……如果不是每个字都要写上五百次的话，那这份工作真是比撒尿和泥还要容易嘞。

    苏然知道为啥要写这些字纸。义军指挥层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没有跑出会场。这活虽然又累又繁琐，但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项战前准备工作，不及时干完的话，进攻官军营门时很可能会出现很大的混乱。

    因此，苏然二话不说就坐了下来，抄起文房四宝奋笔疾书。然而，由于他在三人当中最晚才到，所以很不幸地没有分到趁手工具，桌上摆着的那些东西，有一样算一样全是另外俩人挑剩下的：

    纸是最糙的那种黄绿草纸，擦屁股都嫌太硬。墨就是锅底灰混上开水，然后统一灌进黑黝黝的熟铁大水壶，在石炭炉子上烧的咕嘟咕嘟直冒水泡。裁纸用的剪刀，是一吉萨满用坏了的刨鱼剪，锋利倒确实锋利，就是闻着一股子腥鱼肠味，刺激得鼻孔不停发痒。至于那根活像扫把一样的蓬松毛笔……反正也是写粗笔画的大字，凑合着用吧。

    苏然从戌时半一直忙活到了四更响。写到最后的时候，他已经既不认识“左”也不认识“右”，脑子里也是白茫茫一片空无他物，要不是手臂筋肉已经记住了全套动作，他根本就别想坚持到最后。帮着厨房劈上一整天柴，估计也就是这个程度了。

    男孩在满眼金星的情况下，咬牙涂完了最后一笔。苏然好像木头人一样，对焦勇打了一个毫无感情的招呼，然后就不管不顾地跑到队主帐篷北边，一头扎进了属于自己的那朵“小蘑菇”。再接下来的事情，与他全无关系，苏然用三舅送来的棉被裹住自己，人事不省地一直睡到了点卯出发。

    吵醒他的，是比打雷还响的战鼓。苏然把自己蜷成一团，根本不想这么早起床。但焦勇连骂带吼地硬是把他拉出被窝，裹上棉袄一脚踹进了校场。当男孩在飞舞雪粒的刺激下，好不容易摆脱了满脑子浑噩之后，催促士兵集合的战鼓，已经敲到了最后的第三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