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崩塌（赵栋成）15

    不管校场还是战场，只要熟悉的什伍长还站在身边，士兵们就不至于像吓破胆的羊群那样一哄而散。众丘八聚集在烽燧北墙，跟随着军官们的沙哑口令，仿佛机括一样麻木不仁地往复运动：

    前排射击——后退，后排前进——射击，不管是否取得战果，打过十发铅弹之后都必须暂停休息，因为室内的烟雾需要散发，打红的铳管需要冷却，耳朵快被震隆的士兵，也迫切地需要平复心情……

    /所以说，你根本用不着这么脏燥。大家都是亲兵幢的人，能不知道铳口往哪边指？/

    赵栋成很不满意地瞅了宇文队副一眼，然后迅速地把目光转回射孔。弟兄们的实际表现，让他对自己的长官是愈发不满了。/一个焦虑万分的指挥官，除了降低士气之外屁用没有。宇文硕啊宇文硕，刚刚闻到“烂铁堆”的味道，结果你就急成这幅德行，等到这群鳖孙摸上了垒墙，那还怎么得了！/

    赵栋成猜想，也许宇文硕会第一个嗷嗷叫地冲上去，然后被对面的狼牙棒一下砸飞。当然，这家伙也有可能干打雷不下雨，只会在原地挥舞着兵器大喊大叫，然后被戎狄的铁脚板一下子踹倒。这两件事情都很有可能发生，而且从戎狄的步速来推断，也就是不到半刻钟的事情了。

    对丙号烽燧发起突击的尼人方阵共有两个，总数加起来有一百人左右。在铳炮火力的打击下，他们已经付出了一到两成的人员损失，但阵型却没有因此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这帮在身上挂满腐尸的畜生，既不在乎敌人的性命也不关心自己的死活，如果让他们近了身，宇文队副手下这四十名失去坐骑、被迫在一线充当步兵的骑兵，能撑一刻钟就算是天上那位开恩了。

    赵栋成和弟兄们要想保住性命，唯一的方法就是短时间内尽可能削减敌军人数，全力推迟肉搏战的到来，最好让尼人在离得还有几十步的时候，就因为严重伤亡而被迫后退。可这一切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可是比登天还难。

    又臭又硬的“烂铁堆”，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击毙的杂鱼。烽燧里面的四十位丘八，也不是养由基一样指哪射哪的神枪手。即便是赵栋成，在耳边吵吵嚷嚷、眼前雾雾蒙蒙的情况下，想要打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紧紧地掐住铳床，滑腻的汗水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地流进袖筒。尽管赵栋成很想找回击毙巨兽时的感觉，但是他每逼迫自己一次，都会反过来让准头变得更差。望着不断逼近的重铠怪物，赵栋成的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接连有两发铅弹严重偏离目标，就连方阵的毫毛都没擦着。

    他从摇曳的沥青火焰上面移开视线，不愿承认自己犯下的愚蠢失误。比较幸运的是，宇文硕正在忙着装弹装火药，根本没发觉赵栋成的“最新战果”。他同样也忽略了各什的排枪齐射，尽管弟兄们的节奏比西凉乐舞还要更加动听。

    为数众多的枪响融为一体，仿佛成为了拥有自己意识的歌唱家。任何人都难以找到属于自己的铳声，任何人都无暇关注自己的弹着，但见口令声起、扳机扣下，饥渴难耐的火蜂成群涌出，顿时在缓慢前行的方阵当中制造出团团血雾。

    在双方距离急剧缩短的现在，排枪齐射的杀伤力，远比单干的赵栋成要强。虽然一半的铅弹都会射失，但剩下来的一半仍能找到新鲜的猎物。每轮枪响过后，都能看到裹甲的巨躯踉跄倒退，血肉混合着骨渣，从前细后粗的肉窟窿里迅疾喷出——

    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中弹的怪物便会被后排的友军重新顶回原位。只有极少数尼人会被一轮齐射直接放翻，绝大多数“烂铁堆”就算被打得全身都是弹洞，仍会顽强地保持在队列当中。人皮旗幡被打翻，那就再度捡起，北冥钢铠遭到洞穿，那就等它自我修复，至于身上的那些血窟窿，只要不是伤在要害，他们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乌当！乌当！！”

    ——铠甲长满尖刺的尼人军官大声呼喝，用极富节奏的战吼帮助部下保持队形。这些怪物的头盔带有显眼角饰，背上的残肢断臂也比一般士兵更多，就算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他们身份非同一般。早在宇文硕吆喝之前，这几位军官就成了铳炮火力的重点关照对象，可他们虽然一次次被打倒在地，却总能摇摇晃晃地重新爬起来，扔掉断裂的肢体继续带队向前。

    赵栋成死死地咬住嘴唇，“砰砰”放铳打的军官的胸甲火花四溅。与此同时，一发二斤独头弹也幸运地打中了怪物的躯干，透甲而出留下一个比树干更粗的黑色血洞。没有任何凡人能在这样的伤势下幸存，就连穿了北冥钢铠的普通戎狄都做不到，但这只令人头皮发麻的怪物，居然又往坡上足足挪动了两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最终倒下。

    从山底到山脚，方阵跋涉的总路程超过一里地。烂铁堆们顶着鸟铳、野战炮以及不时飞临的十二斤重弹，极富耐心地走完了这段距离。他们踏碎沥青烈火，哪怕因此烧焦脚掌，他们跳进深邃壕沟，用体重与钢甲把虎落尖桩强行压碎。总数六发的地雷被他们全部踢响，换来了六股冲天烟柱，以及仅仅一具的破碎尸体。

    丙号烽燧的将士无可选择。最难熬的时刻终于降临。壕沟拆散了尼人的方阵，而这些重甲怪物也没有刻意再去重整队形，他们自觉地两两结成一组，一边发出“嗨呀！嗨呀！”的闷声吼叫，一边高高地举起双手兵刃，宛如饥渴的狼群一般扑向丙号烽燧。

    血腥的近战开始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土垒便被数十张扭曲的面孔所包围，他们猛撞东西两侧的出入口，刀斧齐下砸的铸铁门扇“咣咣”直响，他们发疯似地砍斫夯土墙面，顷刻之间便把烽燧周边弄得尘烟大作…… 一旦让他们破开通道，这座烽燧当中将不会有任何生灵幸存。MiterExplorer402DootSpecified7.8 磅Normal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