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摘掉了笠盔,把那顶铁帽子很随意地扣在了地上,右手也终于伸向了悬在腰间的水囊,用肿胀的大拇指一点一点地把木塞顶开:
“他们都是重伤员,还有最后一口气。应该,还剩的有最后一口气。我不能把他们送上柴架,和战死的弟兄一起烧掉,只要人还活着,那就得照顾到底……照顾到底!”
他猛地仰起脖子,紧攥水囊往嘴里重重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下巴流淌,仿佛一条条恣意泛滥的小河,在月光照耀下闪现出点点磷光,但这些既不是清水也不是酒浆,砖茶味道浓的呛鼻子,都可以直接咀嚼了。
“呵。又说了一句大话。”小呼延也不抹嘴,就这么带着一脖子的淅淅沥沥,直愣愣地盯住了赵栋成。被寄生之后再起的尸愧,脸色都比现在的他好看一些:
“想笑就笑吧,赵兄弟。你也看见了,我说是要照顾人,其实也只能在边上干看——哦对了,还能生上一堆火。再等一会儿,我恐怕还真得拜托你帮忙,把弟兄们的尸首搬到村东去……实话告诉你吧,劈柴和菜油早就备好了!!”
他把水囊高高地举起来,闭上眼睛咕咚咕咚又是一阵猛灌。赵栋成没有阻止这位少年队主,是人就会失态,谁都会有需要发泄的时候,与其白费口舌去说那些大道理,还不如在他身边默默坐下,耐心地等他自己转过弯来。
这段时间比预想的要长。赵栋成一言不发地坐在石阶上面,一面等着小呼延主动打破沉默,一面把视线从弟兄们的尸首上面挪开,仔细地打量起了这座商行内院。
没打仗的时候,这里是堡子湾行首的家宅,同时也是当地商人经常碰头聚会的场所。堂屋、东屋、西屋、祠堂、厨房,这里的建筑物比普通民宅高出足足一头,而且都是铺满金色琉璃瓦,颇具富贵气息的单檐歇山顶。从几乎一尘不染的屋脊来看,现今已然变成难民的屋主,不久之前一定对这里进行过全面翻新。
其实,主人一家走了也好。至少不用目睹自己的心血之作,被战火蹂躏的面目全非。堂屋的匾额已经没了,各房的对联更是摘了个精光,就连祠堂的门窗也被拆了个干净,空洞洞地仿佛骷髅眼窝。屋檐底下,那些新被油漆过的榆木柱子,非常倒霉地也都没有幸免,目前已经有四根遭到砍剁取材,另有两根被完全拆走,只留下灰蒙蒙的砂岩柱础。
那么多的尸首需要处理,那么多的火药需要制造,军队对柴薪的需求,在战时必然会水涨船高。琉璃瓦和屋脊如果不是陶石材质,恐怕也会被取用一空。不过,二步幢也不是只会破坏不会修建,碧窗红墙的堂屋,就得到了额外的加强:
正门侧门全被钉上纵横交错的木条,确保不会被尸傀之类的低等妖邪一下撞碎;窗户一律蒙上厚厚的棉布,即使遮挡了窗棂也在所不惜。这些措施一是为了防备蛆虫爬入,二是为了防寒保暖,但是对空屋子来说,如此大费周章实在是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