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梦·83章 郁非之穴

。可是那一日，骄傲如她，始终都不肯认错低头——是啊，她犯了什么错。不过，就只是在众神之前不小心倒洒了一杯酒。可是，就是这样的小罪名，却终叫那孤傲的神明斥责于她。

    一整日，漫长，却是一直跪拜，终究不予认错：说到底，真是她错了么？她不过，就是在宴席上认出了那曾经的贼人：破劫！是啊，就是他。因为有他，所以自己全族灭绝，因为有他，所以自己在死亡线上走过一遭。可是，到如今，那样的神祇依旧孤傲在上。而自己，就要在他的跟前卑躬屈膝——为何，为何他还活着，为何自己的酒壶，要为他而倾倒！

    因为不服，因为怨憎，所以那样的女子终是傲骨凛然，长久不屈。于是，她就在那冰凉的雨水中力竭摔倒，只在无情的海浪中失去意识。

    可是醒来时，那样的少年神就安然地站在她的身前：那是一席高床软枕，那是自己从来都不曾体验过的奢华器具。可是自己……

    她惊诧地扬起头，问那少年：一面之缘，她就已记住他的身份：郁非，十二双生神祇中，“善良”的存在。

    “神祇大人恩德，奴婢感激不尽。”

    “快别这么说——替你求情解围的，可不是我哟。”他明亮的眸子和安然的微笑之间清浅地洋溢着阵阵芬芳，沁人心脾。

    “怎么会——”在她心目之中，除却善神，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如此好心。

    只是，缓缓言语迷惑之间，那临近的门前终是轻缓地步来一道轻影，微笑轻声：“美人醒啦——话说，那晋安元神君未免也太不厚道了。如此美妙佳人，居然也舍得重罚至此。”有别于郁非的浅淡和纯良，这样的人物，便是十二双生神祇之一的冥想：他的眸子，永远都带着一层浓厚的悲凉和落寞。

    “到底，是倾洒了一杯酒。怎么惩罚，都不为过分吧。更何况，不过就只是一个区区卑贱的天女而已——你看看她。身后的蝶翼，都开始显露出来了。既然这么没本事，何必要留在这云穹天宫。趁早，还是回去人间慢慢消磨吧！”这个声音，她永生不忘：烛阳四神之一，炽燃。

    “我说你们都如此性急冲冲地跑来看我的新天女做什么——难不成，在晋安君的仙宫都还没看够么！”那是清澈的笑言。可是仅只一句，她就知道，在那句话的深处，暗藏着无尽的落寞

    和孤寂。可是，她更加知道，这一个声音，来自于当日劫难的始作俑者：破劫！

    可是，她终究已经成为了他的天女。即便恨，也终究没有办法：他待自己太好，好的，前所未有——无数的神祇前来，无数的神祇鄙薄。可是，他依旧故我，依旧放任她成了他唯一的天女。

    她问他，自己到底哪里好。

    他说，因为你曾落魄，所以我知道，你的骄傲，需要一个坚实的翅膀好好守护。

    然后，她知道，就因为这样一句软语情深，她不可逆转地陷落其中，万劫不复。

    ¤

    破劫的神殿，不比那晋安君的宫殿。这里虽然更为广博，却也更为烟渺。而且这样的地方，也是分外冷清，终日，仿佛都只有流云飘过，仿佛在他的世界里，除却天女青灵，就再没有一个能够为他所信赖所依托的人存在。

    她知道，这样的神明身上，隐藏着她一生都可能无法探询的秘密。还好，就在这人海之中，那个谦逊而善良的少年神成了她的百科全书。

    郁非是个干净的小孩。虽然看着年少，可那样娇小的身躯之中，却暗藏着整个天下一半强劲的力量。

    善神。

    他虽然高高在上，却也一样孤寂：身旁的众神看模样都是大人。唯只有他，模样不足八岁。他永远都乖巧地黏着兄长。可是渐渐地，她发觉，那样的神，根本就无法融入到众神身间：年少，或许就是他永生都难以克制的弱点。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旧活得自在。他不过只需要一个玩伴就好。所以身为天女，责无旁贷，就在那一群大人都在外边潇洒的时候，她牵住了他的手。她问了他很多，也知晓了很多。她感叹，却也更加泥足深陷：有一个人，他是她心头的劫。可是有一个人，他的心中，永远都无法遗忘那当初的魅影蝶衣。

    所以今天，她只好赌上这么一次。

    ¤

    棠梨俯身跪拜，久久不曾言语，亦不曾动弹。而身旁的青龙虽是惊诧，但想来也没有怀疑她的决定。他就只守在她的身旁，一如她一般，跪拜俯身——他不知道目的，不过，也终究还是随行。他等待着，不知何时是尽头，却终究还是信任着她的决意。

    可是，棠梨终究没有多少胜算。如今的心头，她什么杂念都没有，亦或者说，根本就不敢有。一如当年，她就只倔强地跪在那个地方。她知道，若他能够感应，不论当年究竟是谁解了自己的围，到得如今，只要那神祇能够感应到自己，那么他，就一定会想着将自己好生解脱！

    “郁非。神祇……”最后的希望，当真，会得到回应么？

    ◇

    缠绵的水波，萦绕在人的身间。

    有一缕芬芳，近在鼻息。它是那样的浅淡，飘渺，却终究还是能够抓扯人心，久久不放。

    那是谁的香，那又是谁在悲声？

    悠然的身影，是谁跪拜在此？为何，是那样熟悉，只叫人心叹悲凉。

    他不敢想象，只伴随着梦里的幽影缓缓近去。

    他曾经见过，也知道当年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所以如今，那幻梦之中，那浅叹的悲声，那豆大的雨珠，那被压抑的身躯，那娇_喘的倔强——是谁？是你，会吗？

    拯救你的大英雄，从来都不是我。

    可是，为何今天，我会将你梦见？

    你缠绕于我的梦境，到底，是因为我自己的良心有些不安，有些过不去吗？

    多少年，都不曾如此过。那么如今，我感叹的，我所见到的，又是怎回事？

    迷惘的梦魇，苦苦纠缠人心。他似看得清楚，看得分明，可那倒在雨中被践踏的孤影——

    他用力地睁大双瞳，拼命地看着那样的人影。他想要看清，想要知道她到底是谁。

    可是，他终究忘了，这只是一场梦，一场简简单单却一直萦绕人心的梦！

    他看清了她又能够如何。当年的他，就算身为善神，就算心存悲悯，可也不是什么事情什么人都能够解救下来的。所以，他不曾开口。

    所谓善神，终究只是一个苍白的小孩。他不如破劫那般巧舌如簧，他不如冥想那般感同身受——他心痛，只是为她肉体所受到的伤，却并不知晓她心底那绝望的深渊究竟压抑着怎样的痛楚。

    “对不起。对不起……”

    良知，终究是人心中最可怖的存在。只要还存留一点，即便你在梦魇之中，也终究会被压抑得痛哭流涕。

    当年，是否，我应该开口的？当年，是否，我应该先出手，即便会冲撞，也还是应该先救下你再说？

    我是所谓的善神。可我到底，又救下过几个人的灵魂？

    如今，他就只在梦里抱住自己的头，他倒在那样的地方，他悲凉地看着她，他落下凄然的泪花，他站在瓢泼雨中，一如当年的女子一般。

    大雨，倾溅。可是这心底的雨，又怎及那女子所曾经历过的那般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