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时,曾经的一切似乎都……都没关系了。”我好孤独。她止不住的颤抖,泪水忍不住涌出来,在一片暗红中冲出晶莹剔透的两道雪白。
桑越不敢正眼瞧她,他想拍拍她的后背,但手只伸到一半就动不了了。他有什么样的立场来拍她的背呢?没有,所以他不能。千言万语接安抚动作一起堵在桑越心中,他听着冰蝶的哽咽,但除了默默开车,什么也做不来。
“爸妈怎么样了。”在良久的沉默后,冰蝶轻声问。
“啊?啊……”桑越愚蠢地沉吟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答道:“还好,矿区建设好后生意就有了起色。”
“他们还像以前那样吵架吗?”
“不怎么吵,偶尔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桑越大概也是回忆起了儿时父母吵架那几乎要搞出人命的阵仗,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车速太快,而冰蝶这一侧的车门早就被她一拳锤掉了。
“莎莎姐呢?”
“她……”桑越露出了轻蔑的神情,但很快将它隐去。冰蝶明显不是想听他诽谤她二姐。“她在一家酒吧当调酒师,偶尔陪客人喝喝酒什么的。”他说罢,还是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还算过得去吧。”
“你们平时都做些什么?”
“哈?”桑越没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呃……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嗯……没什么。”他绞尽脑汁想给冰蝶描述些什么,好像那就能作为某种补偿一样,只可惜他连这也做不到。
“是吗。”冰蝶说,“也就是说至少不会有人因为在早上无意间弄出了丁点响动就挨棍子揍了吧。”
“不……他们……”桑越有几分油嘴滑舌,却远算不上伶牙俐齿,“他们只是……”
可怕的寂静再一次笼罩了两人,不过主城区也离得越来越近了。在沉默中又行驶了十五分钟后,“家”就近在眼前了。桑越将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他紧紧握住方向盘,在脑海里酝酿着他早就该说出口的话。
“回家吧。”他说,“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给爸妈一个机会。”
“回家……”冰蝶如在梦呓,“大摇大摆走进屋里,大喊‘我回来了’?然后就是感人的拥抱,一家人其乐融融?不,免了,没我你们过得更好。你能记住我是因为你心怀愧疚,他们又没什么好愧疚的,恐怕早就把我忘了。”
“不,不对,我知道我没资格说漂亮话,但你永远是家里的一份子,爸妈永远记得你。如果你在其他日子回来,我这么说一定没法让你相信。今天不同,今天我能向你证明,他们是爱你的。”
“你骗人。”冰蝶无力地驳斥,无力到简直就是在请求别人来告诉她,她错了。
“你一定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自从你离开后,每年在那的前一天,我们无论如何都会举办一个小型家庭聚餐。别看前院一片狼藉,我坚信这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爸妈和莎莎一定都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要不是我万用手环被敲坏了,他们老早就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了。”桑越说得飞快,似乎生怕冰蝶下车离开。
“什么日子?”
“当然是你的生日啊。”
冰蝶如同被人注射了过量肾上腺素般亢奋,心跳和呼吸频率暴增。生日……从冰蝶记事起,她从来都没过上过一个像样的生日。没有蜡烛,没有蛋糕,更没有祝福和礼物。她只能自己给自己庆祝,比如把昨天的食物偷偷省下来,这样就能在生日那天一次吃个饱……如果运气好的话。有一次,此刻正坐在冰蝶旁边的男人从她手里抢走了所有食物,残忍地当着她的面吃下去不说,还给父母告了状。于是,她又挨了两天饿,差点没晕过去。
如果现在这辆车的副驾驶车门还在,冰蝶还能再把它锤烂一次。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没法跳下车扬长而去?一定是自己该死的腿出了问题,一定是的,因为她一点都不稀罕那个破家,一点都不稀罕什么破生日。
“求你,我是个混账东西,我是畜生,你怎么骂我都行,可是……”桑越有些词穷,“可是……爸妈……以前他们可能对你……”如果车里空间足够,他恐怕都给冰蝶跪下磕头了。
“我知道了。”冰蝶抹了抹眼角,别过脸去。
“你……你同意了?”
“嗯。”
“哈,哈哈。”桑越神经质的笑了笑,他看上去是那么真诚,冰蝶差点就原谅他了,差点。怎么可能呢?儿时那个根本不把自己当血亲看的禽兽,能对她做出兽行的杂种,怎么会也有这样真诚的表情?这说不定是个陷阱,他骗过自己一次,把自己卖到好几光年外的地方去,谁也保不准没有第二次。
既然如此,既然看透了他的阴谋,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下车?她究竟在期待什么?愚蠢,难道自己还以为自己能拥有什么归属之处吗?不也正因为有这样的觉悟了,才会发下永远不回家的毒誓吗?
恍惚间,两人已走过前院,而桑越扣响了大门。冰蝶如受惊的兔子般往后退了半步,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扇门,仿佛它是什么吃人怪兽。现在离开还不算晚,她低下头盘算到。
然而门闩咔的一声弹开了。
“小越?是你吗?警察告诉我你去接……”妇人一边开门一边说,当她将门推开到足够让冰蝶进入她的视野时,她凝固了。
“妈,我们回来了。”桑越说,“我,还有您的小女儿。”
冰蝶缓缓抬起头,逐步将门口的稍显臃肿的妇人的全貌收入眼中,两人四目相对时,她看见的是一张被震惊和狂喜充斥的面庞。这两种感情无法同时在一张人脸上表现出来,妇人的脸也因此而扭曲。冰蝶自个儿的脸也好看不到哪去,它被血痂,眼泪,灰尘,淤青,伤口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情绪所填满。
“我……”冰蝶用几不可闻的嘶哑声音艰难地挤出简单的音节,“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