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也蛮多的。
来到琴阁,姬偃就坐在他边上,单手支着半边腮,静静地看着他。她不通音律,却也知欧阳少恭是个弹琴弹得极好的人。修长的手指搭在琴弦之上,微微拨弄,音律便在琴阁内响起了,那仍是她听过的调子,这调子她哼都能哼出来,可无论多熟悉,她还是喜欢他弹。
“少恭,那些年来你是如何过的?”她想知道,想知道失了对她的记忆,独自渡魂,徘徊在这世间的那么多年,他是如何过的。
曲音未曾停顿,指也未曾停下,他只是偏头口吻淡漠道:“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而我也不在是当年的太子长琴。判判可否经历过三魂七魄遭人硬生生分开,失却命魂,不得投胎,不得轮回,为活下去,只能抢夺他人,甚至畜生的肉体与魂灵?”
姬偃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的这些经历,她都是知道的,只是知道而已。
“呵呵,渡魂换身,稍有不慎便要形神俱毁,那种滋味想必判判从未体会,亦是十分美妙。”他说着,嘴角勾着浅浅弧度,那笑多了一丝狰狞。“可惜遗憾得紧,周遭之人始终不能长久为伴,当你一夕之间容颜变换,他们却将你视为怪物,此番情谊……实在消受不起。然而顾念旧情,我倒不便转身即去,总会将他们的身体细细切开,感受一下昔日亲人以及爱侣那温热的鲜血……”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弹奏的曲音也渐渐出现了变化,那音中带着强烈的恨意,对这个世界的恨,对天的恨。“那些人,为何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当作怪物般惧怕鄙弃?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判判。”
“因为他们是人,普普通通,最为平凡的人。”姬偃凝望着他,知现在的欧阳少恭过于危险,她也依旧不怕,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头,轻声说道:“人,大多都是如此的,害怕与自己不同的东西。以前,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于那些人而言,少恭便是所谓的异类吧,因是异类,自然会生出恐惧之心,进而鄙弃,他们做这些也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
欧阳少恭冷冷道:“那判判同他们一样吗?”
姬偃反问道:“你认为呢?少恭认为我是怎样的人?”
他停下拨弦的手指,侧过头,斑驳的光影从外头照进来,打在他脸上,说不出的晦暗莫测。
收回替他抚眉的手,姬偃道:“你不会是想同我说,唯有巽芳和别人不同,即使知晓渡魂一事,仍然待你如昔……?少恭,她是你的妻子,那个失去记忆的姬偃也曾是你的妻子,巽芳待你始终如一?那个姬偃难道就没待你始终如一?比起巽芳来,那个姬偃也好,现在的我也好,难道待你都是假的?”一字一字冰冷如雪,姬偃放下支起的手,从他边上起来,道:“说真的,每每听到你提及巽芳,我总会很不爽,只是没让你看出来罢了。”
能不介意吗?她还活着,修得肉身活着的上仙,纵使全身是冰冷的,可她那颗心却是活生生跳动着的。她不记得太子长琴是她的错,可太子长琴不记得她又何尝不是他的错?他们俩都有错,都有无奈,数百年的失之交臂,到如今重新再遇,这其中错失的时间又有谁可以弥补呢?谁都不可以,他们俩谁都不行。
变了的东西就是变了,就算她表现得极力不在意,内心有多迷惘,不知如何面对那般情感?可实际上,她的内心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坦诚了一切,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去面对,去承认罢了。
“我累了,先下去休息了。”丢下这句话,她便自行离开了琴阁。
若是姬偃回个头,看一眼欧阳少恭,便能看到他眼底的落寞。
他频频提及巽芳,是何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想说便说了。再者,昔日若没有巽芳,他早就……
只是,欧阳少恭没有料到,此番之言竟也伤到了姬偃,令她委实不快活。
这种感觉他是知道的,之前每每看到她如此关切百里屠苏,他都会心生不悦。
如今,他让姬偃这般不快的同时,也让他自己着实不快。
“在判判心中,在下是否无情冷酷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而判判对在下到底抱有怎样的情感,对在下来说也并无重要。”
“只要判判是在下的不就好了?”
眉眼一弯,搭在琴弦上的手指用力一拨,琴弦因过度用力而猛地断开,手指一划,流出刺目的血。低头看了眼指尖上的血,欧阳少恭露出了温暖和煦的笑容。
一如初见他时。
只是这笑容中多了一丝对某个人的执念和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