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上了坐骑,用鞭子指着前方对周义说道:“马上就到正午了,你不是说周郎中在洧水边等我吗?我得早点赶过去,免得误了时辰。”说着想了想,又从腰间摸出那面令牌,扬手丢给周义,道:“你就不用跟着我了,拿着我的令牌,先到队上去了解一下情况。传我命令,队上所有人午食之后就地修整,不得妄动,一切等我回来后再作区处。”
周义双手接过令牌,大声应诺,驱马追赶着队伍去了。程越勒马在原地站了好一阵,看着最后一支队伍都进了城门,这才慢悠悠地策马往颍川城的方向走去。
颍川城又称长社城,是颍州州治所在地,也是颍川郡郡治所在地。颍川历史悠久,相传曾是夏王朝的都城,自秦王嬴政以颍水设郡之后,历称大郡,尤其是东汉定都洛阳后,颍川的地位更加突出,到魏晋之时,颍川已与汝南、南阳并称中州三郡,是各代除京师外的文化和政治的中心。
然而,此刻所见的颍川城早已不复两汉魏晋时的繁华富庶,自晋室南迁后,北方五胡十六国交相攻伐,颍川地处中原腹地,多经战乱,生民凋残,城垣破败,全然不复昔日中州名郡的风采。程越骑着马站在城门口,望着这座饱经战火的小小城池不由得唏嘘不已,想当年,这座城池里聚居着各朝各代引领风骚的鼎鼎之士,吕不韦、韩非子、张良、晁错、荀彧、徐庶、司马徽、郭嘉等等,数不胜数,现如今,这些闪烁的群星均已黯然淡去,粗鄙的士卒、麻木的百姓和饥羸的城鸦社鼠取代了钟氏、庾氏、方氏、陈氏等钟鸣鼎食之家,战乱带来的生灵涂炭,于此可见一斑。
程越抬头看了看城门上“颍川城”三个斑驳的大字,叹了口气,拨转马头沿着城根下的小道往北边走去,周康约了他在洧水边见面,这洧水是颍水的一条支流,此水不入颍川城,只沿着城北蜿蜒向东南流去。说起这洧水,那可算得上是源远流长,它是中国最古老的河流之一,此河源起登封阳城山,相传黄帝曾在此河的源头一带建立部落,号为有熊氏,当时,这条河还没有名字,黄帝的一名部下建议在有熊氏的“有”前加三点水来命名此河,于是便将此河定名为洧水。
程越沿着城墙走了没多远,杂树掩映之下,一条宽约十丈左右的河流横亘在眼前,阳光照耀之下,河面波光粼粼,如星如珠,平坦的河岸边花木繁密,绿草如茵。程越下了坐骑,往前又走了几步,只见一个青衣青袍的人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河堤上,一匹枣红色的坐骑散放在河边的草甸里。程越手搭凉棚往那边瞧了瞧,看那人背影,依稀是周康的模样,他忙往前疾走了几步来到那人身后,正待开口相问,便听到那人淡淡地说道:“是程队主吧?你来了,老夫在此等候多时了。”
程越一听声音,知道此人正是周康周郎中,忙拱了拱手,恭声道:“有劳郎中久侯,卑下惭愧无地。方才众军入城前,卑下在原队中与几位旧识交代了一些事情,是故耽搁了时间,还请郎中治卑下不敬之罪。”
“无妨,无妨。老夫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周康转过身来,笑着对程越说道:“老夫今日是聊发幽思,所以早早地便一个人来到洧水边。”说着,他指了指头顶上的太阳,道:“此时日头尚斜,未至正午,你未曾失时,大可不必懊恼。”程越闻言朝他欠了欠身,道:“卑下多谢郎中体谅。”
周康没再看他,转过身去面对着滔滔的流水,沉默了半晌,突然低声吟哦道:“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一段吟罢,悠悠说道:“程队主,你既出身汝阴大族,想必也是一位饱学之士,可曾读过这段诗句?”
程越拱手答道:“郎中方才所诵之诗,出自《诗经》之《溱洧》篇,诗中讲的是一众男女在洧水河边采兰观水,相聚欢会的场景。”
“是啊,这是一首描写男女之间爱情的诗,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老夫突然会和你说起这个吧?”周康感慨道:“洧水两岸自黄帝以来,历周秦两汉,素来人丁兴旺,文治昌明,数百年风流蕴籍之下才有了这《溱洧》流传。却不料魏晋以后,神州陆沉,此等文明鼎盛之区一夜之间尽成了腥膻狼藉之所,今日老夫尚有幸临此一观,只怕过不得几日,这少艾之慕,明媚之景,只能存于诗文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