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罪?呃……”
回答他的唯有沉默,李商隐立时了然,那番说辞不过是权宜之举:以当时的局势,若不这样说,他们恐怕很难活着出来。
张翊均翻身下马,李商隐也跟着跃下马背。两人牵着缰绳,并肩缓步向着乐游原上的一片柳树林走去。
“那……翊均兄难道真将鬼兵幕后之人的名单交上去了?交给了圣人?!”
“所以我才说,我当时太天真了啊……”张翊均自嘲地笑道。天子彼时说的,是日后据此详查,但数日下来,风平浪静的朝堂,依旧歌舞升平的十六王宅,显然说明了什么——天子已然给了张翊均明确的答案。
乱党同谋,概不追究。
如此看来,最后负责背起这口大黑锅的,怕是只有那个豆卢著了。而王守澄可能会因监察不力,罚酒三杯。
尽管还有些许疑点,但天子已经做了这样的决断,他张翊均,自然也没有再追查下去的必要了。
李商隐目瞪口呆,他简直难以置信,那场几乎将皇宫掀翻的密谋,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他急道:“这、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这么处理?”
“正因为是这么大的事,才会如此处理。”张翊均淡淡地道,语气里没有了任何情感,仿佛是个局外人在评判是非:“倒是可怜了那群鬼兵,追随柏夔,却被高居幕后的人当了枪使,黄泉下仍不自知……”
他用的字眼是可怜,而非死不足惜。
“翊均兄为何知道他们是追随柏夔的?不是安王募集的兵源吗?”李商隐问道。
“那个突袭十六宅的邵光,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他是襄州人氏,听崔阿伯说,宫中被杀的鬼兵,多数都来自襄州。我在宫中也曾扒下过一名鬼兵的衣服,其内衬上挂着张名籍,写的也是襄州。”张翊均语气平静地讲解道,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也终于做到了万事不萦于怀。
“襄州?”李商隐初觉不解,但稍一细想便将个中关联想了个通透:柏夔向前,可是襄州参军啊!
张翊均点点头:“恐怕现任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要换人了吧……”
“可是圣人不是不予追究?”
张翊均语声缓缓:“就算圣人不予追究,王守澄和朝中的爪牙,可不想留下把柄与人啊……”
李商隐闻言,为之哑然,叹息良久。
“翊均兄你出生入死,最后不单未得分毫,幕后主使竟然还能这般逍遥?”李商隐恨恨地道:“朝政怎么会败坏到此等地步?”
张翊均苦笑一下,对这个问题,他无话可说。
“那翊均兄你往后,准备作何打算?”
张翊均面上仍旧微笑着,但声音里却透着深深的无奈和心灰意冷:“我这次汲汲于俗世俗物,希冀凭一己之力,换得寰宇之内一丝澄澈,一丝太平。但不想还是落空了……结果最后,是落得自己道心破损……”
张翊均顿了顿,疲惫地长叹一声:“我已向颍王殿下辞却了幕僚之职,准备往终南山待上些时日。许是数月,许是数年,只求静心修道,以俟来日……”
张翊均言讫,转过头来问道:“你呢?你又如何?”
李商隐摇摇头,仰望着垂下来的光秃秃的柳枝。
“今年的试,义山反正是不准备考了……”
张翊均脸色变了数变:“为何?”
李商隐撇撇嘴,他一想到监考人还是那个杨虞卿,自己若是考中了,岂不成了那人的门生?届时他可做不到面上假模假样地去恭维讨好一名乱臣贼子。
“……义山准备返回东都,再投入恩师名下,潜心研习两年,再来长安。”
张翊均展颜一笑:“行啊,届时我家大门,依旧为你敞开。”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漫步于被夕阳染得金黄的柳树林中。他们牵着马匹,朝着乐游原北麓渐行渐远。
对于张翊均谢绝了封赏一事,李商隐明显还是有些在意。两人又走了一阵后,李商隐忍不住问道:“翊均兄你彼时……莫非真的什么都没向圣人开口要?”
“我没要封赏是真的……”张翊均轻摇着头:“不过我倒是向圣人举荐了个人。”
“举荐?谁啊?”
张翊均负手在身,笑而不答,只是默默地望向逐渐投入群山怀抱中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