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丁亥,戌初一刻。
长安,大明宫,珠镜院外。
听着院内久久不绝的万岁声,张翊均身子轻盈地翻过了珠镜院墙。
他瞅准众人忙着跪拜的时机突然离场,并非是因为天子的反应令他心灰意冷,而是因为天子那句看似无关痛痒的问话,以及王守澄稍作停顿后的答复。
“此贼于何处被诛?”
“万年县平康坊……”
张翊均几乎可以肯定,天子绝非平白这样去问。
因为天子应当很清楚,方才的场面,王守澄虽然表面对天子卑躬屈膝,但实则局势基本已被王守澄控制。在此种情况下,天子就算知道豆卢著于何处被杀,也不可能对之采取相对应的调查——从方才众人随着王守澄山呼万岁的情景来看,就算有人不情愿,但天子左右,已然表明态度了。
好一出指鹿为马……
而神策军将鬼兵尽数屠灭,恐怕也是受王守澄的指使,为的就是不留后患,好让自己曾经参与篡弑的图谋就此深埋,从此神不知鬼不觉。
好一出杀人灭口……
张翊均只觉脊背凉意涔涔,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权倾朝野的权阉,短短半盏茶的工夫,张翊均就已经觉出了对方令人恐惧的实力,而且是深不可测的那种……
与其正面交锋的天子所面对的,不是猛虎,而是群狼;天子背负的压力,不言自明。
从这个角度想,天子问那个问题的缘由,张翊均似乎已经窥到了。
不在别人,而就在他张翊均的身上……
因为天子知道,众人之中,还有一个能混入鬼兵之中的暗桩,在人群中的某处静听。
而王守澄的回应,则恰是给张翊均的讯号。
天子实际上在赌,在赌会不会有人替他采取行动。
与王守澄勾结的鬼兵幕后主使仍未落网;王守澄同样逍遥法外……事情还远未结束!
追查下去!
张翊均眼神凛然,他忍着右侧大腿伤口的剧痛,几乎是一路跛着脚向清思院狂奔。他必须赶在宫城开始戒严之前赶出大明宫,为此他得先找到“飒玉骓”才行。
但当张翊均跑到靠近院角处时,任凭他张望了半晌,却四处不见“飒玉骓”的身影,他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方才神策军杀入清思院时,如果本着不留活口的目的,会不会“飒玉骓”也……
张翊均不敢往下想,他将食指和大拇指放到唇边,想吹声口哨,却因为嘴唇有些发颤,吹了几次才勉强吹出些响动。
但回应他的,一时唯有寂静……
当时局势危急,他为了混入鬼兵军阵当中,不得已才将“飒玉骓”暂时放在这边。张翊均表情上镇定自若,心情几乎跌到了谷底。
但好在张翊均的忧虑没有持续多久,口哨声吹响不过几个弹指工夫,自院角另一侧便远远传来一声轻轻的嘶鸣……
随后便是有节奏的急促马蹄,愈来愈近。
那一匹张翊均再熟悉不过的玉白骏马,不多时就踏着欢快的步子,从院角尽头现身。
张翊均忙小跑几步赶过去,一把搂住爱马的脖子,而飒玉骓也像是通人性,用鼻子向张翊均肩头蹭了蹭,喷出的鼻息,搔得他直痒痒。
张翊均轻轻抚摸着马鬃,他知道,“飒玉骓”和他一样,今天就没怎么吃东西,还在长安城和大明宫中到处急驰,肯定早已饥肠辘辘了。张翊均轻拍着飒玉骓的脖颈,低声道:“知道你很累了……但再载我一程吧……”
“飒玉骓”像是听懂了,打了个响蹄,将身子缓缓转了过来,张翊均由于腿上受了伤,只得先将一只脚套在马镫里,一手扶住马鞍,上肢使力,费了些工夫才翻上马背。
张翊均目光望着宫城南边,一抖缰绳,向着外朝方向疾驰而去。
许是宫中兵士都在往清思院附近猛赶,内朝变得甚是空虚。四散各处的,仍有些未被收敛的鬼兵以及金吾兵的尸体,张翊均顾不上对死者的尊重,任由四只马蹄交错在尸堆里跃过,几乎毫无停滞地便赶到了中朝宣政殿前。
不久前就是在这里,崔琯凭借一次京兆府兵拼尽全力的冲锋,为他争取到了冲出敌阵的机会,而现在又是在这座宫殿前,他再次见到了姻伯父。
“崔阿伯!”
张翊均勒住了缰绳,飒玉骓稳稳地在崔琯身前停下。立于崔琯一侧的,还有一位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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