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募集北兵以解燃眉之急。现在只有天征军是蜀兵。”队正又忙解释道。
杨综无奈,仰头对着城头,扯着嗓子高喊。
“城头的蛮子,大唐武威、天征军,奉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德裕之命,前来换防,速开城门!”
然而杨综的声音却像是石子坠入枯井,过了整整十息的工夫,也没有人回应。莫非悉怛谋那小子是真的把所有吐蕃守军都带到成都了啊。别说是有人从城头探头探脑,就连城内都感觉像是空无一人,毫无烟火气息。回头看去,虞藏俭的大部队像看笑话似的立在百步远处,正巧是城头弓弩射程之外。
杨综把嘴里嚼烂的薄荷叶吐到地上,陌刀塞到了队正手中,仰头仔细观察了一遍城墙,城墙还保持着青砖结构,这一点与西川诸城没有太大区别,看来即便被吐蕃占据了六十七年,维州城墙还大体保持着原貌。
薛城县城的外郭城门远比成都府的要低矮,最高处仅仅只有两人高,从城门内嵌的位置来看,城墙不是很厚。再加上很多青砖从城墙的斜面上突出来,攀爬起来想必也不是很难。
“唐旗!”
杨综伸手,队正便恭敬地将认真卷好的三辰旌旗递给果毅都尉。
杨综探进腰间,像是为了安心似的摸了摸叔父留下来的玉石信物。而后便将唐旗卡在腰间蹀躞上,身手还像往日在河曲鲁州时一样敏捷,轻而易举地爬到了城头,原来整个外郭城墙之上空无一人。
可能由于无人看管,此刻城内坊门均是大开。然而时辰还早,除了里巷稀少的行人外,多数百姓还未起床,家家户户大多闭着门扉。而且由于清晨的雾气蒙蒙,城里更远处,除了象征内郭并非空城一座的袅袅炊烟外,看不真切。城内人并不知道,维州城墙上已有了一名唐兵的身影。
杨综将象征华夏的黑边红底三辰旗展开,其上织有日月星辰,象天之明。杨综顺势一把扯下残破的素白吐蕃军旗,将三辰旗无比郑重地套于旗杆之上。
代宗皇帝广德元年,六十七年前,吐蕃军陷松、维、保三州,剑南西山尽皆陷于敌手;德宗皇帝贞元十七年,三十年前,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指挥的维州之战,无数士卒为了这座城池身死异乡;而在太和五年,九月丁巳的这天,这座被吐蕃人称作“无忧城”的维州,终于再一次升起了大唐旌旗!
东方的日光蓬勃而出,扯碎了岷山孤峰的云雾。
杨综在城楼之上,倚旗而立,恍惚间心头有着说不明的炽热。
事不宜迟,杨综连忙赶下城墙,在城外那队武卒的帮助下,伴随着“吱呀”一声,城门大开,远处武威军、天征军见势而动,径直往城门而来。
忽地,一如涓涓细流般的女童声传入杨综耳廓。
“你们是谁呀?”
杨综猛然回首,在他身后城内土路不远处,只见一髫年梳着双平髻,发鬏处还束着两朵木芙蓉,正穿着童裳,手里握着一柄拨浪鼓,呆呆地立着,仰着小脑袋,与杨综四目对视。
“我们是唐军,”杨综尽力用同孩童讲话的语调,语气平和得让杨综自己都有些诧异,“维州……光复了。”
然而杨综没想到的是,他话音刚落,那髫年便扭身撒腿奔去,一边略显笨拙地跑一边举着拨浪鼓稚气地叫着。
“阿爷,阿爷,有一群会说唐话的兵!”
远处一布衣似是那髫年的父亲,看见女儿跑来,连忙一把将髫年抱在怀里,而后一瞬间有些恐惧地望着杨综,却在注意到杨综和他身后的武威军卒的着装后,蓦地怔住了。
“唐军?”
杨综轻轻地点头,那父亲竟兴奋地朝身后的外郭里巷大喊起来:“唐……唐军回来了!”
谁知这一喊,倘若从城头望去,方才不少紧闭的门扉竟一个接一个地打开,几乎所有人都相互反复确认着,方才好似死了一般的州城,立时变得活了过来。城内的年轻人们都是当初维州陷落时候子民的后代,他们说着唐话,其音虽讹,然而衣服未改,不见腥膻。
“唐军回来了?”
“城头……那是唐旗?”
“皇帝……原来犹挂念陷蕃百姓?”
杨综带着那队武威军,率先入城。不觉间,一传十,十传百,城内百姓竟越聚越多,夹道迎呼起来。不少百姓父老已满面皱纹,白发苍苍,有一八旬老者拄着拐杖,由家小搀扶着,小心翼翼地拉住杨综的甲衣一角,一时间竟不能自已,老泪纵横,声音颤抖。而后肃容拱手,无比郑重地行唐军礼。
“老朽维州交川军第二团……火长邓四郎,拜见官军……”
言语末了,那老者竟不顾杨综的劝阻,缓缓下跪于地。
全城汉人百姓,亦齐齐跪拜,山呼万岁。这一日,维州百姓等了六十七年。
“不意今日复见唐家威仪!”
杨综只觉喉头发紧,鼻腔酸涩,再也忍受不住,任由眼眶涌上温热的泪水。
“唐军不走了,此番绝不再走了!”
那日,五千维州百姓不会忘记,武威军、天征军入城时高唱的《破阵乐》,响彻云霄。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