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太和五年,九月乙卯,戌初。
剑南道,西川,成都府,宣和门。
天已渐渐擦黑,城门也随着宵禁的鼓声徐徐关闭,城头一披甲戍卒正背靠着城墙,不时向插在身旁的火把伸手烤火。
时节进入晚秋,入夜的成都府上空缀着星星点点,微风渐起,吹走了夜空的云层,一轮弯月慵懒地挂在天上。戍卒把槊矛往城墙上一靠,从怀中内衬里掏出一张早就凉了的胡饼,默默地啃着。
剑南道原本富庶繁盛,后来自安史之乱起,吐蕃侵夺河湟,更于西川连拔数州,多次兵临成都,由此民生凋敝。剑南道便一分为二,设东川、西川两大藩镇。而西川便是西抗吐蕃,南御南诏的军事重镇。
南诏入寇不过两年,蜀中经过新任节度使经营,迫使南诏归还先前所掠百姓四千余人复归成都。如今西川钱粮渐多,北兵来援,新招的募兵也开始了训练。对蜀中百姓而言,日子渐渐有了盼头。
今日在城头站了大半天,眼看马上要到戌初便能去换班休息了。此时戍卒的耳廓却陡然闻得马蹄阵阵,惹得戍卒汉子看向几个坐着歇息的当值,却是一个个一脸茫然。城门紧闭,城内已然宵禁。没有节度使命令,想进城出城都不可能,哪儿来的马蹄声?
汉子眺向城墙外,借着若隐若现的月光,隐约见宣和门外不远处官道上一黑骑纵马狂奔,径直朝着成都府外郭而来。
黑骑越来越近,汉子眯眼细看,发现骑手衣冠不整,手执木叉,披发跣足,腰间藏刀若隐若现,身上的扎囊氆氌随风而动。
吐蕃人?
此时的大唐远不比开元全盛时,内有范阳、魏博、成德三镇节度使割据河北,时刻可能叛乱;外有回纥于塞外貌合神离,吐蕃更是时时窥伺关中,早已是大唐的头一号心腹大患。
这疑似吐蕃骑兵让戍卒瞬间警觉了起来,他连忙招呼其他的当值军士到垛口。
长庆会盟后,大唐与吐蕃两军在西川已息兵数年。成都府深入西川腹地,前线又不曾听说有重启战事的消息,这个吐蕃骑兵莫不是斥候?却又如此大张旗鼓地径直朝城门而来。
难道是降卒?
汉子心有疑虑,却也顾不得多想。
一个当值武卒手持连弩,只用一息的工夫便上好了三支弩箭。又两弹指工夫,弩手迅速窜到了城门正上方的箭垛,只等吐蕃骑兵靠近,蓄势待发。
谁知那吐蕃骑手忽地高举一令牌,因夜色昏暗,一时看不仔细。
骑手操着一口带蜀中口音的唐话高喊:“奉剑南西川李节度之命,报维州事,速开城门。”
维州?
戍卒和几个当值面面相觑,一时间满脸狐疑,不敢拿主意。
戌正。
剑南道,西川,成都府,节度使府邸。
成都府的心脏,节度使府邸,又称帅府,坐落在成都府中的建德坊牙城,位于成都十六坊的正中心。
帅府为一三进院落,独占半坊,分前中后三大殿。前殿宽有五间,进深九架,殿宇为工字厅,建歇山顶,上饰有悬鱼、惹草。大殿门前正上方,悬有一金漆乌木匾,赫然用金字正楷上书“成都府”三个大字,由现任节度使李德裕去岁上任时亲笔书写。府门前和府中又有帅府牙兵共近百人看守。
前殿内,有一紫檀木桌,宽有两丈,上置军用西川全图,桌旁有一计时铜漏,全城所有官邸铜漏均与此铜漏同调。节度使李德裕身着三品紫色圆领袍衫,上绣大科绫罗,头戴佩巾幞头,腰束十三銙金玉带,其上用绯红细绳悬着象征身份的金鱼袋,在烛火摇曳下熠熠发光。
李德裕在前殿中央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看向殿外。
殿内,行军司马李淮深、虞侯韦荣、牙兵中郎将杨综、华阳县尉虞藏俭等十数将校官吏陪伴左右,殿中掌书记令狐缄和节度判官刘瞻,也时刻准备书写新的文书稿件。所有人面容凝重,不发一言。
他们都在等维州的消息。
维州,曾经一直是大唐领土,地势险要,是进军康区的门户,隶属于剑南道。安史之乱后,吐蕃乘虚而入,攻占包括维州在内的西山数州,而今陷落已六十七年。其城三面临江,距离成都府四百里。南界江阳,不知其极;北临陇山,积雪如玉;东望成都,若在井底;西面,则是一望无际的岷山苔原。
“襄宜,他还没有遣人送信吗?”李德裕语气急促,问向牙兵中郎将杨综。
杨综,河曲鲁州人,字襄宜。这个蓄着浓密八字髭须,身披明光铠的年轻将军颧骨突出,颇有胡人面相。杨综在担任八年河曲兵将后,自去岁调入西川,便火速升任牙兵中郎将。
毋需细想,杨综也明白李德裕口中的“他”指的是安插在维州城的暗桩张翊均,便给了否定的回答。
从年初开...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