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几个同志对接头地点的讨论,她侧耳去听那副局长和潘队长吴队长他们议论这个案子,但话题已经转了,没再涉及孩子。他们在感慨这案子之所以一直缺乏进展,毛杰毛放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关键就是情报来源跟不上。南德紧靠毒品产地金三角,南德的毒品案件大部分是有组织的犯罪,在南德搞贩毒运毒的很少有自己单干的个体户,基本上都和境内外的贩毒组织有联系。所以缉毒工作没有情报支持很难搞,没有情报的侦查工作那可太费劲了。不光是发现能力差,就是发现了也控制不了,只能发现什么人抓什么人,很难扩大战果。所以那位副局长说,前两天他一直在云南省公安厅开会研究这事,省厅要求我们还是要下大力气,解放思想,尽快把情报触角伸向贩毒组织内部。尽快把我们的情报据点连成网,把网扩大,搞实。不能总是那么几个老的情报来源,总在外围打转转……
就这么议论到深夜,大家都困了。其间不断有电话的声音,无论是手机还是桌机,都响个不停。但,安心守着的那部电话,那部毛杰知道号码的电话,始终没有响过。夜深之后会议室里静下来,副局长由老潘他们安排到隔壁房间休息去了,其他同志也趴在桌子上仰在椅子上形态各异地睡过去。安心坐在电话机旁,没睡。她怎么可能睡得着!老潘也没睡,那个新来的吴队长也没睡,他们俩坐在会议桌的另一侧抽烟,低声说着什么。
天亮了,安心看着窗户上的颜色一点一点地由深变浅,渐渐发白,发红,又发白。睡觉的人都起来了,有的去厕所方便,有的去打湿毛巾擦脸,有的在原地伸懒腰……老潘张罗着人去给市局的副局长买早点,会议室里一时有点乱。这时候,那只静了一夜此时被大家都忽略了的电话突然响了一下:铃——!那响声尖锐刺耳,让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停止了声音,会议室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电话又响了一下:铃——!
老潘离电话最近,他走过去,镇定地接起了电话:“喂,缉毒大队。”
所有人全看着老潘。
老潘把电话的听筒从耳边移开,递给安心。他严肃地看着安心,只是把话筒递给她,甚至不再有一声轻轻的耳语和一个简单的暗示。
安心知道,在电话的另一头,就是毛杰。
安心还知道,在毛杰的旁边,就是她的儿子小熊。
安心接过了电话。
她说:“喂。”
对方在喘气,没有马上答话。
她又说:“喂。”
对方开了口,当然,安心听得出,那就是毛杰!毛杰的声音很特殊,稍稍有点哑。她最初认识毛杰时觉得这略哑的声音很男子气,很性感,很有味。而现在听来,那半哑的嗓音只让人感到恐怖和怪异。
毛杰说:“安心?”
安心说:“孩子在哪儿?”
毛杰不提孩子,反问:“你想我了吗?”
安心放大了声音:“孩子在哪儿?”
毛杰停顿了一下,又反问:“我哥在哪儿?”
安心说:“在我们这儿,我们可以和你交换,你把孩子还给我,我们把你哥还给你。”
毛杰说:“你叫我哥听电话。”
安心说:“你让我听听孩子的声音。”
毛杰突然变了腔调,他好像不愿意再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他把自己心里的仇恨和怨毒,在咬牙切齿之中全部暴露出来。
“你这个臭骚货,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忘了你还欠我一条人命呢!我杀了你儿子才算拉平了!我哥要是死了,你就又欠我一条人命!你总是欠我的!”
这个杀字让安心的语气失掉了平衡,她有点急促,有点语无伦次:
“……我,我们跟你换!我一个人去,我带你哥哥去跟你换,这是你哥哥让你换的!你说在什么地方,我去!”
毛杰停顿了一下,语气又有点玩世不恭了:“还想在瑞欣百货商场的大门口吗?那是咱们的老地方。”
“瑞欣百货商场,好,没问题,我去,我去跟你当面谈!”
“你一个人?”
“对,我一个人!”
“上次你就说你一个人,你是一个人吗?那天去了那么多便衣,那么多武警!好家伙,看来那天你真是想要我的命了!你这个臭骚货!我早知道你的话肯定不能信的,连法院都不信你的话了!”
“这次我保证一个人,我向你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
“你要我拿什么都可以,你就是要我拿命做保证,都可以!”
“你的命,我迟早要拿过来的,你就慢慢等着吧!”
“你要我的命可以,你别伤了孩子!你敢动孩子一根毫毛,我们就要你哥哥的命!你不想让你哥哥回去吗?”
毛杰再次停顿了下来,头戴耳机在串机上监听的潘队长和吴队长,还有从隔壁被叫起来的那位副局长,全都一声不响地看表。他们见毛杰的声音中止了,都紧张起来,不知毛杰那边是不是突然断了线。
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再次传来毛杰的声音:“好,你们想跟我换,我同意,你们先放了我哥,他知道怎么找我。等我见到了他,我自然会把孩子还给你。”
安心说:“我们同时交换,你定个地方,我们同时交换。”
毛杰冷笑了一下:“你这个坏女人,你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你从认识我的第一天起,就把我当成一个傻子,想怎么骗我就怎么骗我,你是这样的吧?我知道我哥哥已经死了,我跟你换也是换尸体,你还骗我!就凭你现在还在骗我,我就应该把你儿子给消灭掉,你以为我会养这小东西一辈子?”
安心急了,她的声音几乎带出了哭腔:“毛杰,我求你,你放了孩子,我求你,孩子没有任何过错!你有本事就来找我!你别折腾孩子!”
毛杰笑起来:“我没有本事,我找不到你,我只好拿你儿子开刀了。噢,你害怕了是吧?你也有害怕的这一天!我知道孩子没有过错,那就让他为你的过错倒霉吧。你的过错太大了!太大了!”毛杰的声音再次停顿下来,他的声音突然带出些哽咽,“你弄死了我爸爸,弄死了我妈妈,又弄死了我哥哥,还要弄死我!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个孝子,我看着我亲生的爸爸妈妈死了我受不了!我原来还以为你不懂这些呢,现在看来你不是不懂,你亲生的儿子要是死了你也心疼!那我就应该让你也心疼一次,尝尝这个滋味,然后咱们就算拉平了。真是可怜这小孩了,谁让他是你儿子呢……”
安心突然嘶声打断毛杰:“他也是你的儿子!……我告诉你毛杰,那孩子是你亲生的儿子……”
安心眼泪滚出来,她一生中所有的恩恩怨怨,确实都可以集中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她什么都失去了,只留下了这个孩子。她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地说:“你要不信,你就找个医院去做个鉴定吧,亲子鉴定医院就能做的……你不信你就去做!”
电话里的毛杰一下子没声了。安心在断断续续的抽泣中,听到了电话听筒里,咔嗒一声挂断的声音。潘队长和吴队长也同时在耳机里,听到了电话挂断时发出的呆滞无力的那个古怪的响声。
安心还拿着嘟嘟作响的电话,光是哗哗地流眼泪,却哭不出声。有人上前接过电话听筒,把她扶到一边去了。市局的副局长抬手看表,还没放下胳膊老潘就说了一句:
“三分钟零五十八秒。”
副局长皱了眉:“不够五分钟。”
屋里的所有人都在看表,然后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副局长看一眼哭泣的安心,低声对潘队长说道:“让她去休息吧,找个女同志陪陪她。”然后他在吴队长的陪同下,向会议室的门口走去。还没走到门口,一个缉毒大队的值班干部从门外兴冲冲地跑进来,一进屋子就高声喊道:
“毛杰找到啦!就在南勐山东坡镇!”
他的喊声让全场一下子振奋起来!每一个人的眼睛都霍然一亮!
副局长眉头舒展,大声问:“卫星锁定了?”
“省公安厅直接把电话打过来的,通话时间太短,具体位置不能肯定,但是大体的经纬度已经测出来了,就在东坡镇北侧!”
副局长转身看老潘,简短地说:“东坡镇北侧,一小时以内必须赶到!”
还没等老潘下令,缉毒队员们已经纷纷整理着自己的武器,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会议室了。准备奔袭的汽车早就呈一字形排列在院中,顷刻间整个院子都响彻了汽车马达的轰鸣。
在马达发动的轰鸣中,安心听见副局长挂通了局长的电话,大声地做着汇报,语气腔调,既镇定又昂扬。他向局长报告了发现毛杰的大体位置以及距离南德市区的路程。他告诉局长咱们的人都出发了,同时请示要不要通知武警部队对南勐山以东各条公路全部设卡检查……
局长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做了些指示。好像是考虑到不要轻易扰乱居民正常生活,要求尽量不动用武警部队在公路上设卡……安心没有听完副局长的电话,虽然她和毛杰通电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卫星搜索毛杰的位置,但卫星把毛杰锁定在东坡镇的消息仍然给人一种突如其来的惊讶,令她全身热血奔腾!她走出会议室,看到潘队长一手插腰站在院子当中,一声不响地注视着那支大约由十多辆大小汽车组成的武装奔袭的车队,一辆接一辆吼叫着驶出院子,向着东方,向着刚刚变白的刺目的太阳,浩荡而去。
安心站在潘队长的身后,大声说道:“队长,我也要去!”
老潘转过头,目光停在她的脸上,停了一会儿,用非常平和,平和得接近于慈祥的声音说道:
“我已经不是你的队长了,你现在也不是一个可以作战的民警,我无权命令你,也无权同意你跟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