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和同龄的孩子们打成一片。反倒在八岁时跟着爹爹上山祭拜之后,跟山上那位老爷子玩得稔熟,没事喜欢就往山上跑。
村里人都把山上住着的那位尊称为玄机老人,已不知高寿多少,按祖辈的要求就是要时时供着的,溪哥儿却只唤他“野老”。
溪哥儿娘亲心念着溪哥儿自己怎么喜欢就怎么玩吧,爹爹盘算着多爬几次山对溪哥儿体格有好处,便人也没阻拦溪哥儿频繁上山,只是多有提醒,要溪哥儿对玄机老人一定要恭恭敬敬,不要调皮生事,以免恼了神明。
生事?那是不可能的。溪哥儿想起山上的那位老爷子,他应该比自己更能生事多了吧。
竹牛蹄声哒哒,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约莫爬了五千余台阶,远远望见湛蓝天穹下乌黑肃穆的檐角,却再没有路了,再往上满是怪异漆黑的石头,遥可见雪。
溪哥儿停下竹牛,斗笠往牛角上一挂,抱起两坛美酒腾地跃出去。
若是旁人见到,只怕得大大张着嘴,吃惊到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十来岁的瘦弱孩童,一跃竟有数丈,身体似随风之蒲,落下时无比轻盈,但这一跃一落却又快如迅雷,一动一静,说是鬼魅,却更像融入这天地间莽莽的风中。
这也算是野老的馈赠。
起初溪哥儿上山,野老待溪哥儿如孙辈,成天乐呵呵地讲古,从黄帝讲到周天子,从苏妲己讲到越女剑,从孔夫子讲到老庄,时间久了,野老没啥故事可讲,就拉着溪哥儿玩穿林打叶,其实就是野老追打,溪哥儿逃,名义上是活动活动筋骨,实际上是单方面殴打。
甚至为了给自己增加难度,野老还传授溪哥儿一套身法,名曰逍遥游。
“逍遥游共有九层境界,第一层行止如飞,第二层身影缥缈,第三层凝气持久,第四层感随风起……”
起初野老讲起这门身法,溪哥儿听得如痴如醉,可每次野老总是讲到第四层就戛然而止,让溪哥儿心心念念后面的五六七八九究竟是个什么神通。
但问的多了,野老反而愠怒,边追边骂:“呸,你看你的步法,也就剩个行止如飞,跟呆子一样,缥缈哪去了?往左走!斜过来,又错了!”
溪哥儿被野老逮住,啪啪啪,竹杖逮着溪哥儿屁股抽去,疼得嗷嗷叫。
“第二层都练不会还想一口气吃个胖子!做梦吧你。”
溪哥儿心塞,做徒弟的哪跑得过师傅啊。可溪哥儿不服气,憋着一股劲,总是偷偷钻研,以致于后来野老的叫骂变成:
“第三层都练不会还想一口气吃个胖子!做梦吧你!”
“第四层都练不会还想一口气吃个胖子!做梦吧你!”
然后……野老就不玩穿林打叶了。
溪哥儿猜后面的五层野老自己也不会,当然只敢在肚子里悄悄嘀咕,不让野老有一丝察觉。正如除了野老,任何人都不知道他还会点儿功夫一样。
野老说过,这门身法,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在人前显露,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最后一跃,溪哥儿稳稳落在祭庙正厅门前。
这座屹立群山之巅的祭庙连墙都是漆黑如墨色的,并无牌匾,除了这恢弘肃穆的正厅,也再无其他。村民们每隔五年都要上山祭拜,台阶尽头到祭庙门前这一段被称为拜神之路,大伙儿都是用血肉之躯从石头丛中一点点攀上。像溪哥儿这般轻松的,恐怕整个村子除了溪哥儿,也只剩野老了。
溪哥儿拎着酒坛子,用力推开雕饰着深红色纹路的厚重木门,迈步进了祭庙。
厅内没有起灯烛,清晨的光线从窗棂间透射入厅,侧照在五尊巨大雕像身上,将雕像的脸印得半阴半明,眉眼看不清楚,但总觉着不是很慈祥。
那雕像便是所谓神明。
正中者长须长袍,看起来总觉得跟山上的老爷子有点神似,只是手中高举一柄长剑。左右两侧分别是一全身铠甲手持长矛的将军模样,身背箭筒弯弓要射的猎手模样。再边上两侧却是两个女子形象,一个衣带飘飘怀抱一古琴,另一个紧身束衣手持一柄短剑。
传说中这五位神明的故事很多,却没有人说得出五位神明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这座祭庙从何时建立。
五尊塑像溪哥儿早已看过太多次,很快便失了兴趣。
“野老,野老!我带酒来啦!”溪哥儿脆生生的声音在厅内回荡。
半晌,并没有人回答。
当溪哥儿进入祭庙时,祭庙之后数里外的断崖尖上,扑簌簌飞来一只灰鸽,一位白发白须身着皂袍的老者伸手接过,拆阅纸笺,仅十二个字。
“睿抵建邺,琨抵晋阳,诸葛南下。”
“呵!”老者眼中精光一闪,冷笑:“一窝蛇虫鼠辈总算有个聪明人。”
远远地,溪哥儿的声音从祭庙中传来:“野老!野老!快出来呀,我带了公孙家的酒哦!”
老者嘴角不经意上扬,白须随风而动,略略掐指一算:“也罢,时机正好。”
正厅内,溪哥儿早已将酒放在雕像前的案桌,心想着是不是野老在哪个角落睡得正香,几乎把厅内翻了个遍,却全然不见人影,咕哝道:“又在玩什么把戏,这回拿酒勾引都不出来了。”
溪哥儿百无聊赖,盘腿在案前坐下,伸手掏出竹笛把玩片刻,放到唇边,正要吹响,忽觉得脖颈后没来由一阵冷风。
溪哥儿头皮一麻,凭着逍遥游的能力往侧面一翻,余光瞥见一条巨大黑影从刚才自己脑袋的位置快速掠过,轰隆一声砸在案桌上,直接将案桌砸了个粉碎,两酒坛也被震飞,滚到不知名角落去了。
“谷仲溪!你可知罪!!”
惊魂未定,耳边就响起炸雷般的吼声,在厅内四下回荡,冲击着五脏六腑。溪哥儿感觉全身都麻了,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头顶。
这巨大的吼声竟是正中那座巨大雕像发出,案桌上的黑影正徐徐抬起,分明是这雕像所执的长剑。
雕像,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