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高良姜已经成为楚王府的座上宾,甚至隐隐有了进入朝堂之势。
“夫子,弟子此次前来,是有一事向夫子禀报。前日月圆之夜,弟子离府归家途中,在太一祠救了一位天竺比丘,那人身心俱疲,已在我家歇了三日。他想面见夫子,探讨佛教精义,不知夫子现下可有闲暇见他?”
杜吴很是吃惊,他没想到真的能在大汉遇到最初的佛教传播者。当下也是起了兴趣,问道:“人在何处?”
高良姜指指门外:“现在大门外,弟子特意让他等候。”
“且容我更衣,你将他引至前厅待客。”杜吴说完便进了后宅。高良姜看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广白其实挺郁闷的。滞留在高良姜家三日,却被两次请到楚王府,一开始他还将王莽认成了杜吴,张嘴便来了一句:“阿弥陀佛,弟子广白,以我相,参见菩萨。”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刚要起身迎接广白的王莽住了脚步,疑惑地看着高良姜。见高良姜也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王莽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了高人。
广白见对方无应答,还以为对方高深莫测,在考校他的佛法,于是再次开口道:“阿弥陀佛,弟子广白,以人相,参见菩萨。”
王莽更懵了,他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况且自己也不是什么劳什子菩萨,好在他久历宦海,早就达到了唾面自干的地步,笑吟吟地迎上来:“听门客说先生大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请坐,请坐。”说着殷勤地拉起广白干枯的手,亲自引到东席,分宾主坐下。
此时高良姜赶忙介绍,广白才知道自己见到的不是杜吴,而是宰衡王莽,心下略有不快,眼中一抹阴霾之色一扫而过,却被王莽尽收眼底。
几个月了,虽说现在王莽权势滔天,也有不少亲信在他授意之下鼓吹即真,但是仍有不少反对声音。连日来,王莽找人做的几个图谶接连被人识破,连高良姜也有些束手无策,因此近日一直在找寻新的图谶之法。前日听高良姜说救了一位异教徒,心痒难捱,当即安排见面。如今见这人虽面容清瘦,却满嘴天言,虽不曾言之乎者也,却仍让人听得云里雾里,这不就是伪造图谶祭表上天的最佳人选吗?不由得喜出望外,忙令下人准备筵席款待。
广白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再加上对方对佛经一窍不通,不由得有些泄气。只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这座矮檐的主人乃是当今大汉的最高统治者。
打定了主意,王莽对广白更是殷勤备至,亲口允诺,若广白想在大汉传经,他可以令人为广白修建庙宇,弘大佛法,只是有一条,要为己所用。说这话的时候,王莽举着酒杯,笑吟吟地看着他。
其实广白乃是大汉子民,俗家姓椒,乃河北名士椒钦后人。武帝时,椒钦位列九卿,还让自己的儿子娶了李广利的二女儿,与贰师将军李广利结成了亲家。后来李广利因其妹妹李夫人得宠,又远征大宛,被封海西侯,椒家一时风光无两,子孙遍布河北各地。
征和三年,李广利出征匈奴前与自己的亲家也就是丞相刘屈氂密谋推立李夫人之子刘髆为太子,后事发,刘屈氂被腰斩,李广利投降匈奴,李家被灭族。覆巢之下无完卵,椒家也被波及,家主椒钦被杀。经历此劫,族人也纷纷更名改姓,四散逃亡。当时广白的曾祖刚满一岁,被两个家将趁着武帝征发西域之时偷偷带入凉州定居,靠着一点财产度日。到了广白这一代,家中早已无隔夜之米,广白外出流浪饿晕,被一位天竺僧人所救,从此开始了研习佛法的生活,那年广白十二岁。三年后天竺僧人病逝,临死前嘱托广白一定要将经文传至大汉的国都长安。广白不敢违拗,便一路东行,不料途中落水,为猎户所救,做了几年上门女婿,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只可惜孩子八岁时被猛虎袭击身亡,妻子接受不了打击,追随爱子而去。广白一夜间沧桑了十岁。安葬完家人,广白已是孤家寡人,偶一日收拾屋子时看到已落满灰尘的经文,不由得想起当初师父的嘱托,便舍了家宅,一路上托钵行乞,到了长安,已是黄昏,这才有了路遇高良姜那一幕。
好在王莽虽然急切,但是礼下于人的态度还是有的,便让广白暂居高良姜家,日后再做区处。广白捱不住,再三要求见杜吴,高良姜得到王莽首肯之后,才带广白来了长史府。
时值午后,天气已然有些微凉。广白跟在高良姜身后进了长史府。他原以为长史府应该很大的,没想到也只有两进院子,区区十来个人而已。便这十来个人,还有五六人身着甲胄正在收拾兵器,看样子是要远行。
进得前厅,只见一人,一袭青衫,头戴冠帻,内穿赭色中衣,极为朴素。双目炯炯,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风流之姿却无浪荡之色。面露忧郁,神情泯然,又有超然神态,观之不似大汉人物的气度。广白看得呆住了,竟然忘记了行礼。
杜吴也在打量着这个僧人。只见他身穿普通麻衣,左手托着钵盂,右手并无禅杖。形容枯槁却精神矍铄,面有哀色却掩饰极深,步伐矫健,身躯瘦弱,想必吃了不少苦头,便趋步向前,稽首道:“在下不知大师光临,有失迎迓,请见谅。”
广白愣了一下,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自己为大师,心中一暖,鼻头一酸,差点滚下泪来:总算遇见识货的了。
于是单手行礼诵了个佛号:“阿弥陀佛,小僧广白,见过长史大人。”
高良姜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夫子绝对懂得这劳什子佛教,看那广白激动的样子,就知道是遇到知音了。果然听得夫子说道:
“经书有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在下以本我相见,大师何故以官职相称?”
广白一喜:“非人,非己。官职是你,名字也是你。小僧心中无官,区区称呼,让长史大人着相了。”
杜吴笑道:“非也,非也。世尊曾言: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既为虚妄,何言着相?因此着相的并非在下,而是大师啊!”
广白反复思索了起来,良久,他居然跪了下来:“相由心生,相由心生啊,小僧许久无法堪破魔关,今听得上师一言,茅塞顿开,解我多年困惑。恳请上师收弟子为徒,弟子发愿,服侍上师左右。”
杜吴赶忙上前扶起广白,心下也是一阵感慨。此时的大汉佛教刚刚传入,既没有白马驮经,又没有玄奘西行,自己用后世研习了千年的智慧来降维打击他,并非自己有慧根悟出来的,说起来真是惭愧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