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马向前,辎重如流,面前的队伍一刻也没停歇,脚步踏踏,车轮吱嘎。
片刻,柴绍才扭头问道:“孟通,你入行伍,有十五年了吧?”
“回霍公,有十七个年头了,您在前朝任太子千牛备身时,末将便侍奉于左右了。”
“嗯,”柴绍点点头,“你也算是身经百战之人了,前朝征伐高丽、出击突厥不说,我朝兴起之后,大小数十仗,你说说,公主用兵与我有何不同?”
“这个么……您与殿下皆天姿英武,智勇过人,是天造地设的帅才,嗯,您……毕竟是我朝首任马军总管,临阵决胜,似乎更加擅长骑战,”孟通偏着脑袋想了想,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柴绍感叹道,“我治军甚严,士卒畏惮,谁都知道,违我军令者有死而已,从军二十余载,我坚信’慈不掌兵’的道理,可是……”
柴绍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可公主却与我恰恰相反啊——她以仁义感怀属下,至仁至义,令人叹服,那怕是铁石心肠的家伙,在她面前,也不能不有所触动——这一点,于军帅而言,难能可贵啊!你翻开史书看看,唯有李广、慕容恪等寥寥数人可以做到!因此……”
柴绍看着孟通,目不转睛地说道:“因此,公主用兵,胜我一筹!”
孟通听闻,眨眨眼,还在思索沉吟时,只见柴绍提鞭策马,“驾”地一声,再入队伍,继续赶路,孟通见状,急忙收回神思,一踢马肚,也“笃笃”地追了上去。
……
旭日东升,光芒万丈,故垒巍然,横卧沙海。
戈壁滩里热气上蹿,焚风乍起,远处光晕晃动,蕴蕴一片,好似海市蜃楼会时时出没一般。
队伍中,柴绍挽缰徐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时滴落,铁盔内的衬布早已变作湿漉漉的一层,黏黏糊糊地贴在脸颊上;胯下的坐骑正张着嘴巴,大口喘气,双蹄也不由得放缓了步伐。
正感到酷热难耐,似火灼心时,只听到前面的队伍传来一阵阵欢呼声,旌旗舞动不停,士卒欣喜万分。
先行官策马驰来,一拉缰绳,抱拳禀道:“霍公,红墩界已在目视之内,驻军出迎,大纛可见!”
柴绍拉缰驻马,抬头一看,只见两三里外,数千人马迎风候立,衣甲鲜亮,军旗猎猎,一杆明黄的“唐”字大旗格外显眼,在它周围,数十面“柴”字旗幡也清晰可见。
见此情景,一阵感动涌上心头,似夏日的清泉流过胸口,像静谧的谷风拂过脸庞,畅快中有欢欣,欢欣中有感动,看着看着,柴绍的眼眶湿润了,视线也变得模糊,瞬间,天与地,沙与云,浑然一体,难分彼此。
“霍公,您看,”孟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主殿下率骑出列了!”
柴绍连忙眨动双眼,睫毛顿时晶莹剔透,再次眺望时,只见数十骑离开列阵,朝着自己飞驰而来,扬尘如柱,升入半空。
柴绍见状,扭头对传令兵说了句:“辎重后行,卫队出列!”言毕,扬鞭策马,“驾”地一声,领着孟通等十余骑离开大队,向前奔去。
浩瀚的戈壁滩中,艳阳高照,褐色无边,一南一北两股扬尘迎头对进,马蹄阵阵,沙石簌簌,一千步,五百步,两百步……扬尘越来越近,相距数十步时,戛然而止,战马嘶鸣,骑手停驻。
只见两个身影跃马而下,一个银盔铁甲,玄袍皂靴;一个绛帔乌髻,紫袖红衫,两人甩掉缰绳,迈开大步,飞也似地奔向对方,然后四臂扣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丽阳下,两人窃窃私语,耳鬓厮磨,泪星儿飞溅眼角,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完,道不尽,只投下一对不分彼此的身影,映在明晃晃的沙碛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