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末时分,天已渐亮,正在散去的薄霜淡雾让数百步外还有些隐约模糊,几名逻骑从蛰伏的林中“笃笃”急驰,奔回大营,直入唐军的中军大帐。
柴绍刚刚进帐,正一边伸手就着火炉取暖,一边端详着案桌上的太和山军图,目不转睛地似有所思,忽闻亲兵来报,逻骑回营,有军情呈送,柴绍沉沉地点点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将手“豁”地一抬,说道:“进来!”
“霍公,梁军数万人马从营中开拔出来,步骑相间,弓槊林立,队尾有大批攻具相随!”一名骑兵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禀报道。
“嗯,终于来了!”柴绍嘴角轻扬,释然一笑,哼出一声鼻音后,立即大声命令道:“鸣号三军,上垒迎敌!”
“嘟-嘟-嘟”唐军大营内号角齐鸣,人头攒动,成千上万的士卒“唰唰唰”地提刀引剑大步上垒,站在早已熟悉的位置持盾握枪,肃穆而立。柴绍则躬擐甲胄,引着众将登上了塔,瞩目北面来敌,严阵以待。
片刻,半空中传来一片“嗖嗖嗖”的声响,梁军的飞矢随即而至,黑压压地似暴雨袭来,“铛铛铛”地或射入垒墙坚壁之中,或与唐军高举过顶的铁盾相碰,火星四溅,折矢乱飞。
“杀——”箭雨之后,梁军大队步卒呼啸而至,兵分三路,呈三叉戟状迅速楔入唐军大营之间,中路猛攻北营,两翼横阵于东、西垒间,半数进攻,半数防御。
梁军摆出的这个阵势,了塔上的柴绍看得真切,回头对传令兵说道:“坚守勿动,命令东、西二垒的向善志与何潘仁连弩击射,牵制楔入军营之中的敌军!”
“是!”传令兵跑出去没有多远,北边垒上便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和刀枪碰击的铛铛声,攻垒的梁军与唐军短兵相接!垒上的唐军倚壁而战,往下刺砍,连连挥刀,竭力阻挡;攀援的梁军持盾举枪,向上猛戳,奋力进攻。双方在壁垒上冒着矢石,你来我往,锋刃交错,刀光剑影之中血肉横飞,一时间,惨叫与狂呼交响,血雾裹残肢飞现。
对手的凌厉进攻,柴绍早有预感,梁师都欲缓而先急的脱身之术今日总算是领教了,恩师段德操生前曾就此耳提面命——破此战法只须戮力防御,减少已方损伤即可,对手的进攻持续不过一两个时辰便会消停,届时大军再相机而动。
柴绍正在了塔上凭栏思忖着,只见身旁的步兵将军宋玉指着北边的敌阵,惊呼道:“临冲车!”柴绍和众将循声望去,但见五百步外,十几架丈余高、三丈长的攻城塔车“吱吱呀呀”地从薄雾中露出头角,数十名士卒在两侧协力推动,正向着营垒的辕门沉沉地开来。
柴绍眉头一皱,思绪飞转,不想梁师都竟然在旬月之内悄无声息地造出十余架攻城塔车,这有些出乎意料,看来对方是拼了老本,志在一搏!众将也有些惊愕,纷纷扭过头来看着柴绍,不知如何应对。只见柴绍抬手一抹宽大的额头,然后双手叉腰,大声喝道:“马三宝听令!”
“末将在!”
“拉出长安运来的利器,迎战!”
“遵命!”马三宝从柴绍手中接过令旗,飞奔下塔,翻身上马,带着十几名亲兵往北垒奔去。
……
片刻之后,只见唐军北垒上架起七、八只硕大如瓮的油锅,夹辕门两侧高高矗立,锅里正“滋滋滋”地冒腾着热气。正在攻垒的梁军士卒一见这阵势,连蹦带跳从梯架上各自散开,避开油锅当面转而攀援他处。就在这时,只见油锅“哗哗”倾倒,黑黄的桐油一泄而出,垒壁之下顿时黏稠一片,股股油味儿弥漫四周。几只火把从垒中高高抛出,触地点火,“轰轰”声后,大片桐油顷刻之间被引燃。火苗上冲,烈焰腾空,无人敢站立垒前。
正沉沉而来的临冲车,相距辕门不过二百余步,见门前火势凶猛,正迟疑不进时,只见火光之中,唐军垒上人影幢幢,吆喝不断,百十名士卒合力推动沉重的“八牛弩”架于垒上,十张巨弩赫然出现眼前!火光中,每张弩上皆映出马腿粗的四支木杆铁头标枪,枪头寒光闪闪,慑人心魄!
马三宝站在垒上,手握令旗,高高举过头顶,大声命令道:“上弦——”只见巨弩后端的六、七名士卒咬牙鼓劲,奋力拉动牛筋厚弦,艰难地将其卡入机键之中,个个累得气喘如牛。
“唰”地一声,马三宝令旗挥下,高声喝道:“放——”弩床后面的勇士高高举起硕大如斗的铁锤,猛地砸向机键,只见数十支长长的铁头标枪,抛下一片“嘣嘣”弦响后,如流星扑地,似山洪坠河,带着铁制翎片,激起刺耳呼啸,在空中划过数十道黑黑长影,直奔两百步外的临冲车而去!
铁尖所到,摧枯拉朽,木断绳飞,肢破颅裂!顷刻之间,梁军的十余架临冲车轮散毂落,遍地狼藉,推车士卒早已肝肠洞穿,鲜血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不禁让梁军大吃一惊,垒下人马正惊愕无措时,只听见后面的中军大纛下擂响数十面牛皮大鼓,“咚咚”不停,震耳欲聋,地动山摇——抬头看时,大纛前移,数百名身着明光铠甲,手举锋利陌刀的亲兵,拥着主帅盖帐,执绺向前,笃笃而来——梁师都亲动大驾,靠前督战!
梁军士卒见状,这才回过神儿来,如吃了定心丸一般,纷纷旋踵,转身向垒,再次持刀举盾,迈开大步,呼啸着如同蝗虫一般向唐军的垒上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