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清算,从此留给纳兰性德的就只有真正大浪淘沙淘下来的人才,以及巨额的财富。更妙的是,明珠把自己也包装成了受害人,只要他不死,曾经凭灰色利益串起来的老人情老关系还随时能够废物再利用。
当然副作用同样巨大。
就像明珠夫人——爱新觉罗氏,此时此刻隔着宗人府囚人的小窗,问明珠的那样:“端范,你曾经风光无限,得罪了不少人。如今骤然失势,若是有人想落井下石,赶尽杀绝,该怎么办呢?”
明珠一脸沉痛,但眼睛里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连累夫人了,你要保护好性德。只要性德好好的,这个家就还有再起的希望。我当年不过是一无所有的小小侍卫,白手起家至于今日。性德是我儿子,德才兼备远胜于我,老子能建功立业,平步青云,没道理他做不到。”
虽然外表是个审时度势的老人,但明珠骨子里的赌性一直很强。当他发现有几股暗潮汹涌的势力想将明党连根拔起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趁机掀牌桌了。什么门人,什么心腹,凡是有可能连累性德的,都要趁这一把全扔出去。
熬过了这场滔天洪水,明党就可以由明转暗,形成一个以性德为中心构建的坚固暗礁。
老一辈的战争号角已经吹响,而作为其中一方最重要底牌的纳兰性德,还战战兢兢地行在返京的路上。他们一行在离开盛京的时候遇到了一口被投毒的水井;入关的时候圣旨
差点被毁;等跨过了长城,一群暴民直接冲出来要杀罗刹俘虏。
这就是个傻子,也能意识到有人使坏了呀。
作为队伍统帅的纳兰性德一晚上没合眼,好好一个帅小伙成了熊猫眼。万般无奈之下,他召集林兴珠、苏勒,还有俘虏中的几个军官,把话摊开来讲。
“诸位都知道,家父是当朝大学士,按理轻易是不会有人与我们为难的。此番有说满语之人伪装暴民袭击罗刹人,实在蹊跷。要么,是家父疏漏,让政敌猖狂至此;要么,便是家父在京中出了变故,无暇顾及我。
“性德,相信后者。”
林兴珠好歹还曾在清朝和郑成功之间感受过阴谋算计,从小在黑龙江长大的苏勒听得头都大了。“纳兰,你就直说吧,该怎么做?咱们都是生死关头结下来的交情,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罗刹安德烈等人大部分听得一知半解,但有人要杀自己啊,这种利益相关,自然格外紧张。
纳兰性德深吸一口气,尝试用更简洁的话表述道:“有阴谋。”他指指卷毛白皮的俘虏们,“你们死了——”又指指己方的几个将领,“我们会被治罪。这是个阴谋。”
这下大家都听懂了,并且瞬间建立了跨民族跨国家的统一战线。安德烈第一个表态:“哥萨克骑兵必将为兄弟死战。”
纳兰性德并没有轻易就放松对俘虏的思想工作。“阴谋,这次没成功,肯定还有下次。阴谋要你们死,而大清的皇帝不会要你们死。大清马上要和你们的索菲亚摄政女王议和,议和之后,你们想回去的可以回去,不想回去的也可以留在大清,为大清皇帝打仗。有爵位,有住房土地,也会有钱。”
这是纳兰性德第一次透露清廷方面对雅克萨俘虏们的政策。按纪律他是不该先一步透露给他们的,然而事发紧急,必须让这些哥萨克骑兵配合。
一番大棒加甜枣,六十六名身强力壮的俘虏齐齐站在露天原野的火堆旁,表示一切都听纳兰性德的指挥。
两年前还以写花间词著名的才子,现在胡子拉碴满面尘土地站在一群军
人的最前方,他的盔甲上还沾有暴徒的鲜血,他的胸中爆发出遗传自父亲的冒险与果决。
“我们所有的战马只有三百匹。现在,你们六十六人,以及京旗八十四人,一人两骑,飞速进京。剩余人等,以辎重车为掩护,由林将军带领折返山海关,等待消息。”
为了尽快把俘虏们平安带进京城,纳兰性德不光解除了他们的束缚,还同样发给他们快马。一旦这些人趁机出逃,区区八十四人的京旗根本无法阻止。
这是一场赌博。促使纳兰性德开启这场赌博的,不过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巧合”,以及,他的政治直觉。
“诸位,此去前途不明,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纳兰将军摘下头盔,深深颔首,“性德的性命就交给诸位了。”
由多股势力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面对未知的敌人,本来是最容易溃散的。然而在纳兰性德的安排下,军事机器极为有效地运转起来。晨曦尚未破晓之时,原本尾大不掉的队伍就在黑暗的平原上分成两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道扬镳。
南行的那支马队,在华北的旷野中划出一个大大的s型,绕道西南,接近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