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寺。
这三个字乍一听来平平无奇,组合在一起,便成了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佛道领头羊。无论修士还是寻常百姓,闻得这一名号时,常会显出敬仰之色,道一声“正派大宗。”
在很久以前,宁宁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见识到明空的人体钟杵,以及永归小师傅激情昂扬的佛经rap。
佛光满溢的梵音寺,它似乎有哪里不太正常。
而今天,宁宁终于得到机会,亲自来体验一把这地方究竟有多么不正常。
——自玄虚剑派与万剑宗的交流学习后不久,梵音寺举办了三年一度的佛法大会。
此会乃佛家盛事,除却八方佛修以外,各大仙道宗门也会纷纷派出弟子参加,沾一沾喜气佛光。
玄虚剑派就是其中之一。
这次跟着天羡子到这儿来的,分别是宁宁、裴寂、郑薇绮、林浔与贺知洲。
“别看‘佛法大会’这名字挺没意思,只要参加试一试,就会发现其实很有趣的。”
天羡子走在最前头,向身后的小弟子们传音入密:“在法会期间,梵音寺每位长老都会开一门小课,教授的内容各不相同,供各大宗门弟子研习佛法,体验一番梵音寺修佛的生活。”
宁宁一边听,一边抬了眼张望寺内景色。
隆冬未过,天地仍是一望无际的雪白。古老寺庙倚靠着层层叠叠的山峦奇峰,琉璃瓦金碧辉煌,庙身则是浓郁朱红,森森松柏苍劲幽深,皆染了无暇莹润的白。
四下色泽纷然,然而当她环视着望去,只能见到来来往往的如织人潮。
梵音寺里的师傅们来自五湖四海,无一例外都顶着肉色大头,聚在一起交错行走时,像油锅里沸腾的蛋,或是上下起伏不停、左右翻涌不息的海浪。
冬日寒风掠过,身旁的裴寂轻轻咳了一声。
他在师门中修养一段时间后,身体已经恢复些许,虽然能如常下地行走,但由于天雷造成的伤势极重,神识仍是虚弱。
宁宁瞧他一眼,温声开了口:“觉得冷吗?”
裴寂摇头:“无碍。”
他出声时垂了长睫看她,说罢下意识抿了唇,将喉咙里的不适感强行压下。
裴寂今日着了黑衣,被沉郁的深黑色泽一衬,整张脸就显得更加苍白,尤其薄唇毫无血色,看上去干涩得过分。
宁宁顺势向上一望,能见到随黑发垂落的一根玉白发带。
还是她在鸾城送给他的那根。
宁宁将它送给裴寂之后,一直没见他怎么用过。
她本以为他性喜深黑,觉得这样的颜色太过突兀张扬,后来从大漠回来才听贺知洲说,原来发带一直被裴寂藏在胸前的衣襟里,直至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才用它绑了长发。
当时贺知洲半开玩笑地问她:“我说宁宁,看裴师弟那副珍惜得要命的样子,发带不会是你送给他的吧?”
就因为那样一句话,宁宁当场面红耳赤。
说来也奇怪,裴寂曾经从未大大方方地用过它,自天壑回到玄虚后,却时常把那条带子绑在头发上。
第一次被她发现这个变化、目不转睛死死盯住的时候,他甚至别扭地红了耳根。
“我还是头一回来梵音寺。”
宁宁收回思绪,噙了笑地低下脑袋,指尖轻轻一勾,正好落在他小指上:“说不定能见到明空和永归小师傅,也不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将手指向上勾。
这股力道猝不及防,虽然仅仅用在小指上,却引得裴寂整只左手都顺势向上。旋即柔软温和的触感逐渐绵延,宁宁五指依次覆下,将他的手心整个裹住。
裴寂从未尝试过,同她在如此大庭广众的地方牵手——更何况是佛门清净之所。
被握紧的左手微微一僵。
“裴寂。”
宁宁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很低,带了笑:“你为什么之前从来不用这根发带,这几天突然戴上了?”
在她说话的间隙,温暖灵力自手心蔓延,如同潺潺而来的水流,途经他手上的每一条纹路,穿过血液,扩散至冰冷的全身各处,把令人不适的寒气驱散殆尽。
宁宁的手比他小上许多,软绵绵压下来,像团没有骨头的棉花。
她慢悠悠传递着灵力,不准痕迹地、笨拙地调整牵手的动作,有时指腹蹭过他手里的茧或伤疤,在温暖之余,还惹来丝丝的痒。
裴寂:“……”
裴寂眸色稍黯,忽地张开五指挣脱束缚,反手一握,将宁宁的整只右手包在手中。
“就是,”他感受着手心里淌动的暖流,又咳了声,“突然想用而已。”
宁宁:“咦——”
她说着又朝他靠近一步,带来一股令人心安的热度,一眨不眨望向裴寂眼睛,几乎是凑到他耳边笑道:“真的?”
身旁黑衣少年的气息很明显乱了一阵。
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斩妖除魔,也习惯了狼狈得满身伤痕与血污,可偏偏是这样柔软的、近乎于暧昧的举动,会让他感到耳根燥热。
裴寂没有立刻应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尝试像宁宁一样,用指腹抚摸她手背。
“还有。”
他们两人走在玄虚剑派队伍的最后,其他人鲜少回头来看,他生涩地触碰她,喉头微动:“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曾经他从未抱过希望,只敢远远注视她的身影,那根发带或许是唯一能从宁宁手里得来的东西。
更何况,以他们两人之前的关系,若是用了,总觉得是种僭越。
可如今不同了。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送来的礼物。
她也心仪于他。
裴寂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念头,想让更多人知道,宁宁将它赠予了他。
类似于某种宣示主权,或是青涩的、悄咪咪的炫耀。
好幼稚哦。
宁宁轻轻笑了笑。
许是听见笑声,裴寂用拇指按了按她掌心,发出无声又微弱的抗议。
一行人跟着天羡子穿过重重人海,不消多时,就到了梵音寺中央的论法台。
“开小课的长老们都在论法台这边,你们可以自行瞧上一瞧,若有感兴趣的,便去试试吧。”
天羡子介绍完毕,匆匆笑了笑:“为师与梵音寺住持有场比试,先行告辞,各位莫要挂念。”
师尊是个不折不扣的剑痴,每到一处新地方,都要同当地高手比上一场。
——结局往往是两败俱伤,天羡子没钱疗伤治病,只能可怜巴巴蹭吃蹭喝,待在对方的宗门里当米虫。
虽然他本意并非如此,但宁宁有理由怀疑,这是一种新型的碰瓷手段。
她对此见怪不怪,朝天羡子挥挥手道了告别,俄倾转过脑袋,依次打量论法台上的大师们。
这小课招人跟社团迎新十分相似,每位长老皆坐于蒲团之上,身侧悬空浮着许多暗金色小字,皆是以灵力凝结而成,用来详细介绍小课内容。
“我以前参加过一次佛法大会。”
郑薇绮像是回忆起不太美好的旧事,五官渐渐变成一块崎岖的苦瓜:“总之……你们一定要谨慎选择,若是遇上不靠谱的和尚,会被折磨得很惨。”
宁宁好奇道:“师姐,你上回选了哪门小课?”
郑薇绮神色稍凛:“乐理共赏。”
贺知洲乐了:“郑师姐,你不会被安排去敲钟了吧?”
他说罢轻嘿一声,给宁宁传了个音:“这不就是那个啥!巴黎圣母院里有钟楼怪人阿莫西林,咱们梵音寺有钟楼剑修郑薇绮!”
宁宁震惊看他一眼。
什么阿莫西林,人家明明是叫卡西莫多。
“那倒也不是,暮鼓晨钟皆有专人负责,我还够不上。”
郑薇绮双目空茫,陷入回忆:“我只不过是和几十个和尚一同入了大殿,坐在一间黑布隆冬的小房子里,敲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木鱼,一边敲一边念经——你们想听吗?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
——完全不想听!
而且师姐两眼无神,语气越来越像复读机器人了!那段佛经简直是被牢牢刻在了她DNA里,超恐怖!
“大家快看那边。”
一直默默没做声的林浔突然开了口。他仍然不太习惯人多的场所,说话时往贺知洲身旁靠了一步:“那是不是永归小师傅?他为何会像长老们一样坐在蒲团上?”
宁宁寻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永归显然也望见他们,点点头,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微笑。
“佛门长老精力有限,一些修为有成的亲传弟子,也能得到开小课的机会。”
郑薇绮耐心解释,说罢皱了眉:“不过这位……看上去不太靠谱。”
宁宁颇有同感:“师姐自信点,把‘看上去’去掉吧。”
永归的佛门rap虽然奇葩,但乐音只是种外在的修道方式,要论本人习性,他其实算不上多么古怪。
也因此,浮现在小和尚身边的暗金小字规规矩矩写着:悟禅。
“人生有如行云流水,五蕴皆空方能无悔。贪嗔痴当下悟破,禅意里立地成佛。”
永归缓声道:“超脱五行,以本心看待事物,便是佛门中的‘禅’。诸位生活中若有不顺之处,大可同小僧说上一说,说不定我能勘破一二。”
“当真?”
郑薇绮生了几分兴趣:“小师傅,我既想挣钱,又想练剑法,还想下山降妖,然而现如今时间太少,根本无法事事兼顾,我该怎么办?”
永归笑道:“这有何难?”
他言罢低下脑袋,在储物袋中翻找片刻,半晌之后,拿出几颗小石子和一个木杯。
不出宁宁所料,小和尚果然把石子放进了木杯里,抬眼望向郑薇绮:“施主,杯子里满了吗?”
这套路老掉牙了。
从他掏储物袋的熟练程度来看,这个所谓的“禅机”应该就是批量生产的哲理故事,只要遇见差不多合适的问题,就能把它套进去。
郑薇绮像在看一个小智障,为了顾全小师傅的颜面,口中仍然很是配合:“满了。”
“其实并没有。”
永归毕竟年纪小,见她乖乖入了自己的套,乐得满面春风,强行把唇角往下一压,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细碎的沙石,将石头间的缝隙逐渐填满:“你看,这才是满了。”
他的声音和动作一气呵成,郑薇绮佯装恍然大悟地鼓掌,不成想,突然听见身旁一道一本正经的嗓音:“不,不对,它还没满!”
是贺知洲。
“沙石的基本成分是二氧化硅,而□□正好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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