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扑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得呼呼风响,沙飞石走,空中传来“嘎嘎”的刺耳怪声,说也奇怪,那两只金毛狻听到这个声音,登时有如遇上克星,夹着尾巴便跑。
缪夫人抬头一看,天空突然飞来了一片黑云,转眼间已到头顶,却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兀鹰,翅膀张开,足有两丈多长,原来正是华山医隐华天风所养的那只神鹰。
这两只金毛狻曾吃过这个神鹰的大亏,在华山上被神鹰抓起来摔个半死,此时遇上克星,焉敢作对,有一只金毛狻走得稍慢,被神鹰一抓就抓去了它一大片皮肉。
缪夫人又惊又怒,一把毒针向上射去,忽听得叮叮声响,鹰背上飞出一团银光,将毒针全部打落,原来还有一个少女,骑在鹰上。
那头神鹰双翅一扑,就抓下来,缪夫人绸带一扬,卷着了神鹰的利爪,绸带登时撕裂,但那头神鹰一扑不中,亦已飞过了她的头顶。缪夫人被神鹰扇起的狂风吹得倒退几步,吓出一身冷汗。
幸而那少女已看见江海天,“咦”了一声,叫道:“海哥,你怎么啦?”她顾不得驾鹰去追缪夫人,连忙飞向江海天的身旁,徐徐降下。缪夫人侥幸脱险,当然是没命地奔逃了。
江海天死里逃生,惊喜交集,大声叫道:“碧妹,是你呀!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也来了?”他站起身来,想向那少女走去,只觉头晕目眩,气力全无,双脚已是不听使唤。
这少女正是华山医隐华天风的女儿华云碧,她精通医术,一眼就看出江海天中了剧毒,大吃一惊,连忙说道:“别要走动,快坐下来,我给你看看。”她把了把脉,好生惊异:“他中的毒毒性甚烈,但他的脉息却并不紊乱,只是稍比常人微弱而已。想不到分手之后,只是这几个月的工夫,他的内功竟然精进如斯,中了如此剧毒,毒气竟不能侵进他的内脏。”
江海天道:“我中的毒可有什么药可以解救么?”华云碧放下了心上的石头,笑道:“恭喜,恭喜!”江海天道:“恭喜什么?这毒不碍事么?”华云碧道:“不,你中的毒非常厉害,但你的内功已比从前胜过不止一倍,这毒虽然厉害,也无奈你何了。不过,只靠运功疗伤,那还得几天工夫。”
江海天大为失望,说道:“今日就是金鹰宫的会期,我毒伤未愈,那是不能参加的了。”华云碧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也是赶来参加金鹰宫之会的,以你现在的功力,我无需解药,最多两个时辰,担保可以给你治好。咱们可以一同前往。”
江海天道:“原来你也是来参加金鹰宫之会的,那么你爹爹还在云家吗?他老人家的身体可完全康复了?”华云碧道:“已好了八九成了,他本来也想来的,是我不放心他跋涉长途,所以替他来的。这些话慢慢再说吧,我先替你拔毒疗伤。”
当下华云碧取出一口金针,刺破了江海天的中指,又刺了他几处穴道,帮助他气血流通,江海天再运功一迫,将毒血都从中指的针孔挤了出来,血液自深黑渐渐变为紫红,不过片刻,毒血放尽,舒服了许多。
华云碧道:“你还有碧灵丹吗?”江海天道:“还有两颗。”华云碧道:“你服一颗碧灵丹,余毒就可以更快清除了。然后你自己运功打通经脉,大约一个时辰,你的功力就可以恢复如初。”
江海天道:“这里靠近王宫,须得找一处僻静所在。”说话之间,已隐隐听得马蹄驰骋的声音。华云碧道:“不错,这些兵马虽然不惧,但到底是避开为宜。有这头神鹰相助,要避开他们也是容易得很。”于是将江海天拉上鹰背,随手又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头,待得那些兵马赶来,神鹰早已飞上空中,华云碧童心未退,将石头从上空扔下来,那些兵士,几曾见过这样的大鹰,见二人骑鹰飞腾,已是吓得目瞪口呆,华云碧再把石头扔下未,那些兵士发一声喊,连忙逃跑。
神鹰驮着他们二人,飞得很是平稳,不过这头神鹰虽然大得异乎寻常,鹰背毕竟不是怎么宽广,两人靠在一起,耳鬓厮磨,看着白云朵朵在脚底飞过,当真似是梦境一般,江海天禁不住神思飘荡,想起自己的两次奇逢,在荒岛上巧遇谷中莲,而这一次和华云碧的奇逢,又更出乎他意料之外。
片刻之后,他们已在高山顶上降落,再也不用担心有人骚扰了。华云碧道:“我给你找点食物回来,你自行运功疗伤吧。”江海天盘膝静坐,导气归元,果然不过一个时辰,经脉打通,气血已运行无阻,功力恢复如初。华云碧打了一只小黄羊回来,也已经烤熟了。另外她还采摘了许多野果和盛了一皮袋清洌的山泉回来。
江海天笑道:“真是一顿丰盛的大餐。”他肚子正饿,吃得津津有味,华云碧趁这时候告诉他别后的情形。
原来华天风在云家养病,他中的是毒手天尊蒲卢虎的毒掌,因为他的药囊被欧阳婉的姐姐欧阳清盗去,在云家虽然也可以配药,但毕竟不如自己家藏的对症良药,因此华云碧特地赶回华山,将药带来,那头神鹰华天风本是留在家中守护他的药圃的,华云碧为了赶路,也就把它骑来了。
华云碧道:“我爹爹本来是接了金鹰宫的请帖的,他一来不愿失信于人,二来他也惦挂着你,所以他的病一好,便嚷着要走,我和云伯伯好不容易才把他劝阻了。”说到这里,禁不住面上一红,因为在她的话语中不言而喻,她代父前来,其中一个原因,当然也是为着惦挂江海天了。
江海天想起华家父女的恩情,十分感激,但不知怎的,他碰到了华云碧的目光,却又觉得有点儿惶恐不安,何以会有这样的心情,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华云碧道:“我的都已说了,你的呢?别后有些什么遭遇?”江海天笑道:“我的遭遇可多了,三日三夜也说不完。”华云碧道:“好,我就只挑几样紧要的事情问你,欧阳婉这妖女后来还有纠缠你吗?哦,还有一样我忘记告诉你,云家兄妹所受的大乘般若掌之伤,也早已好了,只是病后身体虚弱,一时还未能完全恢复,他们切齿痛恨两个仇人,一个是打伤他们的恶贼叶冲霄,另一个就是叶冲霄合伙同谋的妖女欧阳婉!嘻嘻,我可不敢告诉他们,你和这妖女还很有交情呢。”
江海天不得不说道:“碧妹,这欧阳婉不是坏人,你爹爹的药囊的确不是她偷的。她和她的家人并不一样!”
华云碧很不高兴,面色一沉,说道:“你怎么知道?你一定是见过她了!”江海天道:“不错,我刚才还见过她。”于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并提及欧阳婉在荒岛上曾救过他的事情。
华云碧听了,对欧阳婉的“恨意”减了几分,但“妒意”却更加浓了,冷冷说道:“如此说来,这位欧阳姑娘对你可真说得是情深义重哪!”江海天诚恳说道:“说到恩情,义父和你对我的恩精更深更重,只怕我再世为人也难报答。”
华云碧心里舒服了许多,脸上又泛起一片红晕,但她可没想到,江海天所说的“恩情”和她所想的并非完全一样。华云碧嫣然一笑,说道:“谁要你报答啊?”接着又问道:“你不是说要找寻你的师父、父亲和一位谷姑娘么?都见着了没有?”江海天道:“除了师父都见过了。”华云碧道:“你爹爹好吗?谷姑娘好吗?”她虽然先问候江海天的父亲,但语气之间,显然最关心的还是谷中莲。
江海天道:“都很好。哎,他们的事情也多着呢,慢慢我和你说。”华云碧笑道:“我倒不急,有一个人却很惦挂那位谷姑娘。”江海天怔了一怔,华云碧笑道:“云琼不是托你问候这位谷姑娘么?他对谷姑娘私下恋慕,他妹妹都和我说了。”
江海天心中似给人投下一块石子,刚刚平静的心湖又荡起了波纹,云琼送行的一幕,蓦地又重现出来:云琼那腼腆的神态,托他向谷中莲“致意”的一片情怀。江海天不禁一惊:“云琼托我的事情我怎么忘了?”
原来他和谷中莲相处了这许多日子,竟然一直未曾将云琼对她的爱意向她透露。他心里自问自责:“我怎么会忘了这件事情?”“我不是存心瞒着她的,当时在那岛上,我们全副精神都用来对付敌人,一些无关的事情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了。”“可是云琼却认为很重要啊,他曾再三叮嘱过你的。”江海天这时心乱如麻,不止是因为自愧,而且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我怎么会忘记的?啊,我是不愿意让莲妹知道,还有一个人恋慕着她?不错。我不是存心瞒着她的,但在我心之深处,不是确实隐藏着这份心情吗,要不然相处了这么多日子,我怎会一点儿也想不起云琼的嘱托?”
江海天认识了四个女子,这四个女子都对他或多或少的有一份情谊,他也从未曾好好想过自己究竟爱的是谁?直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心底的秘密,他对谷中莲的情意似乎与对待别的女子有所不同!他忽地感到内疚于心,云璧相识未深,也还罢了,华云碧和欧阳婉对他却都是有深情厚谊的,怎能将她们从心版上抹开?
忽听得几杵钟声,在风中隐隐传来,江海天抬头一望,日头已经过午,他本来是神思恍惚,脑筋昏乱的,也似突然间被这几杵钟声惊醒了。
江海天跳了起来,说道:“这是金鹰宫的钟声,大会已经开始了。”华云碧道:“金鹰宫在哪儿?”江海天道:“就在那边山上。”两山对峙,金鹰宫尖顶隐约可见,但若是步行前往,最少还要行几十里路,华云碧笑道:“不用担心,请这头神鹰再送咱们一程便是。”江海天想起即将可以和父亲见面,心急如焚,恨不得那神鹰展翅即到。
江南却不知儿子已经脱险,这时他和唐经天等人,正在向金鹰宫走去,一路上姬晓风不断安慰他,说是金世遗已经和他说好,一定来参加此会,只要见着了金世遗,他一定有办法可想。江南只好把心事放过一边,一心一意随姬晓风赴会。
陈天宇笑道:“姬大哥,你可以偷偷进去,我们可还得你帮忙想法呢。”原来他们一行六人,唐经天、陈天宇两对夫妇,再加上江南和姬晓风,六人之中,只有唐经天夫妇是有请帖的。姬晓风笑道:“此事不费吹灰之力,你看我的手段吧。”
这时正是会前的一刻,赶来赴会的人们汇成了一股人流,涌进金鹰宫的大门。姬晓风在人丛中施展空空妙手,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四张请帖偷到手中,分给陈天宇等人,很容易的就混进去了。
会场是在金鹰宫的大殿,宽广之极,中间留出一片空地,四边安排了一千张座位,但也差不多坐满了。姬晓风装作寻找座位,在会场打了一转,四下留心,却不见金世遗。他趁着拥挤,倒乘机偷了不少东西。
宝象法师在钟声中缓缓出场,合十当胸,四方施礼,说道:“多谢各位赏面,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还望恕过。中华上国,武学昌明,贫僧素所钦仰。此次盛会,用意就在以武会友,彼此观摩。武功出众的前十名,愿意留下者国王当以国士之礼相待,不愿留者国王也有宝物赏赐。国王也知各位高贤志不在此,只是聊表心意而已。”他用汉语说了一遍,接着用印度最流行的方言说了一遍。
然后又有通译将他的话翻译成了波斯和尼泊尔两国的语言,原来参加这次金鹰宫之会的有中、印、尼泊尔和波斯四国的武林人物,另外还有几个阿拉伯武士,只因他们人数太少,宝象法师事先已对他们说个清楚,此刻就没有特别为他们而设的通译了。
一个印度和尚首先出场,说道:“素闻中华武术,首推少林,但少林武术,又源出敝国,东西分枝,迄今已逾千载,各有增益,理所必然,小僧意欲向中华少林寺的师兄们请教,印证下,看看同源分流之后,彼此之间,有何异同?”他说得很客气,但语气之间,隐隐将少林一派贬为印度武术的旁枝,显然是自占身份,自高身价。
率领少林门徒来赴会的是大悲禅师,此人乃“十八罗汉”之首,甚有涵养,走出场来,合十说道:“小寺蒙达摩祖师恩泽,寺僧多少懂点武功,但年深代远,祖师的真传,至今已是仅存一二,而这十之一二,又与中华本土的武术融合,只怕使出来的已是面目全非了,今日幸遇本门正宗,还望大师指教。”这番话甚为得体,既表示了不敢忘本,也表示了少林武术并非单纯由印度而来。
江南看这两个和尚都是一派正经的样子,在那里彼此客气,觉得有点滑稽,“多嘴”的脾气忽然发作,在人丛中嚷道:“管他什么正宗歪宗,打得赢就是好的。”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说道:“不错,还是请两位大和尚快些见个高下吧,别比赛念经了。”
那印度和尚懂得汉语,也懂得中国武林的规矩,为了自占身份,当下说道:“彼此同源,无须客气,便请师兄赐招。”大悲禅师合十当胸,说道:“如此贫僧献拙了。”正是达摩拳中的起手式“明心礼佛”。双手合十,表示对对方的尊敬,以静制动,可守可攻,全看对方的来势如何,再加变化。所以这一招虽是大悲禅师先出,其实仍然是让那印度和尚先行动手。
那印度和尚当然识得此招,心道:“我攻你个措手不及,看你如何以静制动?”当下左掌虚晃,右拳倏地便从掌底穿过,大悲禅师双掌未分,仍以合十之势向前一击,势如破竹,从那印度和尚的拳掌之间直“剖”下去,那印度和尚吃了一惊,心道:“咦,这一招明心礼佛的招数,却原来是这样使的。”突然左臂一弯,忽地一拐,向大悲禅师左胁击到。在座的许多中原高手,眼看他已被大悲禅师的拳势罩住,全受克住,却不料他突然便能反攻,好生诧异。
原来达摩祖师虽然是印度人,但他的武功晚年方始大成,所以他的真传是在中国而非印度。不论招数或内功造诣,少林寺的高僧都比印度达摩早年所授的那一派传人高明得多。这印度和尚一见大悲禅师的出手,便知在招数上难以抵敌,因而在达摩拳中揉合了印度独有的瑜伽功夫。
瑜伽功夫练到深时,肌肉筋骨可随意扭曲弯形,这印度和尚是此道高手,使的仍然是达摩拳法,但手臂突然长出几寸,一个拐弯,便从大悲禅师意想不到的方位打来。
大悲禅师的僧袍忽地鼓起,便似扬起了一面风帆,只听得蓬的一声,如击败革,那和尚的拳头已被僧袍裹住,满面通红,用力一拔,这才拔得出来,身子已是不由自已地转了一圈。座中不乏武学高手,均是暗暗佩服,心里想道:“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使得如此神妙,当真是罕见罕闻,不愧少林寺十八罗汉之首。”但那印度和尚也没有跌倒,显然内功造诣亦非泛泛。
那印度和尚身形未稳,大悲禅师此时若是趁势攻击,立即便可将他击倒,但大悲禅师却依然合十当胸,说道:“请师兄再赐高招。”那印度和尚又惊又怒,猛地一掌劈出,说道:“你接接我这金刚掌力!”
这座大殿可以容纳一千多人,当然是极为宽广,但印度和尚这一掌劈出,连站在最后一排的都感到劲风扑面而来,威势之猛,可以想见。
大悲禅师轻飘飘的一掌拍出,无声无息,看似毫不用力,但那印度和尚已是倏然色变,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原来金刚掌力虽然是最刚猛的掌力,但练到最高境界,却可以刚柔兼济,一方面用阳刚之劲攻击敌人,一方面又可以用阴柔之力将对方攻来的内功裹住,令他不能发挥。这金刚掌本是达摩所传,但在印度的这一支,却只懂得要发挥金刚掌中至猛至刚的威力;而在中国的这一支,却融合了中国武学中“刚柔兼济”的道理,将这金刚掌力练到了超过达摩祖师当年的境界,柔中有刚,刚中有柔,能攻能守,如此境界,这印度和尚根本就梦想不到。
大悲禅师催动掌力,俨如暗流汹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重重的掌力叠加上去;那印度和尚攻出去的内力却如泥牛入海,溶解在对方的阴柔掌力之中。
这印度和尚至此怒气尽消,又是吃惊,又是佩服,心里想道:“他使的明明是金刚掌力,但与我所学的却又大不相同,确是高出许多。”他用尽全力,兀是抵御不住,眼看就要给大悲禅师的掌力推倒,大悲禅师忽地双掌收回,又再合十当胸,说道:“咱们同源分流,各有擅长,彼此异同,大略已知,可以不必再比了吧?”
那印度和尚和释重负,还怎敢道半个“不”字?可是他虽然如释重负,身上所受的震荡一时间还未能平静下来,仍是不由自已地转了几圈。正是:
绿叶红花是一家,真传毕竟是中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