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和芸娘一生最惬意的时光,是荷尔德林的那句诗: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的/栖居在这片大地上。
这位德国诗人所强调的诗意栖居,是精神的存在。
在精神领域营造宫殿的人,灵魂不寂寞。哪怕鄙屋陋巷,只要身心健全,有果腹避寒之资,有随心适意的旷达胸怀,一样有清风入怀,一样可观兰影上墙。一片馨宁的澄明天地,可幽然入心来。
所谓幸福,往往就是这样简单。
萧爽楼,让我想到探春的秋爽斋。《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中,三姑娘探春给宝玉投花笺帖儿,说“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因而欲效古人吟诗结社。这一邀约,宝玉同众姐妹便一齐聚至秋爽斋,写海棠诗,结海棠社,可谓逸兴高遄,只教人忘却身外还有一个尘俗世界。
沈复和芸娘寓居萧爽楼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幸福快乐的良辰美景。沈复是地道的书生性情,一生不慕功名,不求闻达,却有一干脾性相投、诗酒唱和之友。这些友人虽不是达官显要,却都是当地的文艺范儿、风流蕴藉的才俊。他们如梁上燕子,自去自来,在萧爽楼绘画作诗,或尽日欢饮,浮杯畅怀。萧爽楼,活脱脱成了一座文艺沙龙。
这段时光如石上清泉,月下松窗,是沈复一生最为闲适舒畅的记忆。银两不继,芸娘便拔钗沽酒;酒酣兴起,则就着月光醉图兰影;油菜花黄时节,想去南园品酒赏花了,便巧出机杼,担炉热饮。生活似乎只有诗,只有酒,只有豪放,只有真性情,寻常日子充满了诗意的幸福。
想起竹林七贤。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阮咸,这七位魏晋名士在《世说新语》中,被罗列在“任诞”条目下:“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虽然时局动荡,政治血腥,但这七人的聚会应是幸福适意的。不处庙堂之高,也没有饕餮盛宴,但彼时山阳县的竹林中,却充满了慕道崇玄、放达不羁的气氛,他们以竹林为安乐之所,纵酒狂歌,抚琴长啸,给后世留下竹林笑傲的千古话题。
这是古人的诗意生活,随意、安适,尊重内心,亲近自然。
人生,有很多的不如意,对物质的追求和对名利的向往,让滚滚红尘充满了欲望和蝇营狗苟。世人总打着追寻幸福的幌子,以为路漫漫其修远,于是远离生活的本真而上下求索,往往等到精疲力竭,回首来时路,才恍然惊觉,真正的幸福原来在低处。
西晋名士陆机久负才名,后来终于得到成都王司马颖的赏识,任他为主帅,统兵二十万讨伐长沙王司马乂,战败后却遭小人诬陷,处以极刑。临刑前,他回忆年少时与弟弟陆云在华亭谷听鹤鸣读诗书的悠闲时光,不禁喃喃悲语:“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华亭鹤唳,是思之断肠的幸福岁月。这在当时看似平淡的时光,时过境迁后,竟折射出母亲般的亲切温暖。曾经是唾手可得的幸福,在拥有的时候却将它当作可有可无的寻常,当世事蹉跎拔开红尘迷雾,意识到它的珍贵赶忙再去寻找,它已绝无重回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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