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缓。
“现在,她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天空。”
饱含情意的话语中,克满大吼一声,一拳挥去,却是重重地打在了木板上,瞬间细屑横飞,他仰头望着金不弃,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我输了。”
醒来时,一切都改变了。
到底是淳朴善良的人们,夭夭的族人被金不弃的执著所打动,被他的勇气所震撼,原有的偏见也在那场比试中消除不见,他们相信了他的真心与诚意,不再视他为异类,不再恐惧厌恶他,而是真正接纳了他,接纳了他成为春风谷的一员。
谷里挂起了红灯笼,桃花欲燃,所有人唱着笑着,开始欢天喜地地筹办金不弃与夭夭的大婚。
那大概是他一生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吧。
夭夭依偎在他怀里,共看晚霞满天,他们十指相扣,相视而笑。
不弃,不离不弃,彼时歌谣动听,十二月,岁更始,可长歌可醉饮,唯不可离去。
“后面呢?”
沅梦抱着本子,听得入迷了,微风拂过,金不弃却眸光陡厉,一下烦躁不已,一把拍掉沅梦手中的本子:
“别记了,没有后面了,故事停在那一年了,永远停在那一年了!”
七)
经历了第三百零三次入梦无果后,金不弃连拿鞭子抽沅梦的脾气都没了。
沅梦把他的故事套了又套,造出的梦却总是“缺斤少两”,不是场景混乱,就是细节不清,最不可饶恕的漏洞是——夭夭的脸始终没有幻化出来!
金不弃揪住沅梦的衣领,平时恶狠狠的一张脸只剩下可怜兮兮,语气绝望得几近哀求:“求求你,把夭夭还给我,还给我!”
沅梦急得满头大汗:“大鹏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待小弟再研究研究……”
研究个屁!
金不弃一声长啸,一把松开沅梦,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发散乱,半晌没有抬头。
等到沅梦又喘又咳地拍着胸膛为自己顺气时,金不弃缓缓抬起了头,一双空洞的眼眸注视着沅梦,两行清泪就那样刷刷而下。
“我找了四百年,四百年踏遍了大大小小所有和桃花有关的地方,我甚至想过她会投胎往生,可我都没有找到夭夭,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地骗自己,我其实真正拥有的,真正拥有的……只剩那个梦了。”
那个因凝聚了灵力而得以保存四百年的梦,那个记载着他们点点滴滴的梦,从相遇时的漫天桃花,到养伤在床时的悉心照料,再到打擂台时的惊心动魄,最后是鞭炮锣鼓的大婚上,他与她拜过天地,成为夫妻,在新房里同饮了交杯酒。
她穿着红嫁衣,美得如枝头上的灼灼桃花,绯红着脸,不胜娇羞,对他比着最动人的手语,那是只有他们才懂得的缱绻情话
不弃,不离不弃,他们要相守一世,不离不弃。
十二月,岁更始,可长歌可醉饮,唯不可离去。
彼时悠长的歌谣还历历在目,但那个梦,那个在脑海里记了四百年,承载着他最后一丝念想的梦却被人吞了,吞得渣都不剩。
沅梦哆嗦着小腿,目瞪口呆地看着金不弃一边咬牙,一边落泪,他胆战心惊,又满心愧疚,但此时更想做的是撕心裂肺地吼出来
哭了,金不弃,金不弃……他娘的居然哭了!
“我要杀了你!”
一声怒吼划破长空,惊起飞鸟四散,沅梦眼疾手快地撒腿就跑,身后金不弃血红了双眼,衣袍鼓动,穷追不舍。
沅梦心跳如雷,嘴里鬼喊鬼叫着:“大鹏兄你冷静点,冷静点……”
他知道金不弃又“发作”了
他们一路向西的这段时日里,金不弃统共发作了四次,第一次发作时把沅梦吓了一大跳。
那时正值月黑风高,金不弃像变了个人似的,双眼血红,暴躁得像个要吞噬世间一切的恶魔。
沅梦识时务地弹起三尺高,躲在树后避得远远的,他只见金不弃长发飞扬,神似癫狂,站在月影下,以手做刃,对着自己的脖颈一段猛砍。
“砍死你,砍死你……”
沅梦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本想趁机逃跑,却没跑几步又于心不忍,啐了口唾沫自认倒霉地掉头回去,他还真怕金不弃发起疯来会把自己“砍”死!
等他回去时,金不弃已经昏了过去,遍体冷汗,他对着那身金袍做抽鞭状,凌空抽了几下过过干瘾后,又叹口气,认贱地去查看他脖颈上的伤口。
金不弃却陡然睁开眼,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声音嘶哑。
“你怎么又回来了?”
沅梦身子一颤,不由暗自庆幸,这金不弃就算发疯时也什么都知道,恐怕他不主动回来也是逃不掉,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眸,他不由干干笑了两声。
“梦都还没给大鹏兄造出来,如此一走了之,小弟,小弟岂不是太无情无义?”
金不弃脸色苍白,唇角缓缓扬起,却是一下捏紧沅梦的手腕,似笑非笑道:“那你方才在做什么?”
如今撒腿狂奔,沅梦心思急转间,已知金不弃又发作了,这时的他六亲不认,逮谁灭谁,万万不可招惹,只有避得远远的才为妙。
“不齐,不弃……”沅梦捏着嗓子,一边逃命一边学夭夭曾比过的话,想唤回金不弃一丝理智;“十二月,岁更始,可长歌可醉饮,唯不可离去……”
林间风愈急,声愈急,金不弃长发四舞,瞳孔血红,就在沅梦以为自己要被捉住时,一声熟悉的猫叫由远至近,掠飞而来
沅梦激动地都快哭了。
“斑驳,斑斑……”他嘶声吼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几乎目眦欲裂:“斑斑你快走!快走啊!”
八)
沅梦从没见过斑斑那么勇猛的模样,在他心里,斑斑永远是那么一只自命清高,慵懒不屑,睥睨天下,傲视群雄……并且好吃懒做的大花猫。
但现在,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斑斑越变越大,亮出锋利的牙,像座小山似地护在他面前,神勇无匹地对抗着发狂的金不弃。
这一刻,沅梦百感交集,热泪盈眶,他只能说,他生生从一只猫的身上,看见了万兽之王的气魄。
将金不弃困在了阵法中后,斑斑把沅梦叼到了背上就跑,他离开百灵潭出来找了沅梦许久,此刻终于找到,语气却是恼恨不已,带着从未有过的异常:
“你怎么会招惹上他,怎么会招惹上他?!”
沅梦骑在他身上一颠一颠的,晕头转向:“你,你认识他?”
还不待斑斑回答,身后的阵法里忽然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痛呼,沅梦回头一看,只见金不弃被困在阵法中央,又开始疯狂地“砍”自己的脖颈,脖子上转眼就骇人地红了一片。
沅梦看得心惊肉跳的,唯恐下一刻金不弃的脑袋就会掉下来,他咬咬牙,把斑斑的皮毛一揪,硬生生地掉转头回去:“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
斑斑脚不停当,挣扎着不肯扭头:“那是个死阵,我趁他发疯时好不容易才能制住他的,大火即刻就会烧起,什么都会烧得一干二净,你和那大魔头无亲无故,犯不着为了他去冒险!”
沅梦听了更加着急,贴在斑斑的耳边大声吼道:“我还欠他一个梦!”
像有什么在心口不住跳动,那些一遍一遍造过的梦在脑海中不断闪烁,桃花、长风、歌谣……沅梦头疼欲裂,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他不由分说地按住斑斑,竟如有神助地勒住了他奔跑的脚步。
当他骑着斑斑风一样地奔回去时,大火已经熊熊燃起,金不弃困在火中,痛苦地嘶声凄唤,沅梦心急如焚,顾不上许多,要斑斑停了阵法后就冲了进去。
热浪迎面扑来,那一瞬,沅梦感觉到似乎有一股力量挣脱束缚,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像源源不断的清泉,涌入他的体内。
而在这同时,他身下的斑斑也悄然发生了变化,那双有着万兽之王气魄的眼眸里,刻满了对命运的绝望与不甘。
红光大作间,汹涌的火龙受到强大的冲击,宛若碎成了漫天桃花,纷纷扬扬地洒满了大地,绝美震撼。
本正发作的金不弃仰头一看,瞳孔皱缩,难以置信
“斑修,白虎斑修!”
他脱口而出,只见半空中的斑斑褪去浑身的花色,瞬间变幻成了一只纯白的老虎,而他背上的沅梦也紧接着发生变化,仿佛那褪下的花色全部聚集到了他身上,在阵阵光芒中萦绕在了他额间,汇成了一道鲜艳的桃花印记。
漫天桃花中,那个身影骑着白虎,冲破火龙,像当年的夭夭一样,披荆斩棘,从天而降地来到了金不弃身前。
金不弃震惊莫名,双手激颤,湿润了眼眶,在周遭包围的热浪中喊出了那个他魂牵梦绕了四百年的名字。
“夭夭,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九)
十里春风不如你,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世上就没有了春风谷。
故事停在那一年,最好。
那一年,金不弃打下了擂台,赢得了夭夭。
那一年,桃花开满了山谷,一切还是欢天喜地的模样。
夭夭穿上了红嫁衣,与金不弃共结同心,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成为了一生一世的夫妻。
但一生一世,竟是那样短。
在洞房花烛夜时,金不弃“原形毕露”,不,确切地说,是他太过欢喜,一时心神松懈,未压制住体内的魔性,叫另一个“金不弃”跑了出来。
夭夭和春风谷的人都不知道,其实金不弃本就是一只双头大金鹏鸟。
生来便有两个头,两种性格,两方思想。
他们可以说是“兄弟”,也可以说是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他们心灵相通,彼此相依,有着世间最微妙的关系,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吞噬对方,独占身体。
金不弃曾对沅梦说过,若是早些年的他,即使他不吃他,“他”也会吃了他!
这个“他”,指的就是他双头中的另一头,生来带着魔性的另一个“金不弃”。
这个“金不弃”大部分时间都是被压制住的,更像这具身体里的一缕邪念,狡猾、自私、狠毒……可怕到就似一个真正的恶魔,叫同为一体,相对温良,主宰身体的那个金不弃都不寒而栗,只想彻底摆脱“他”。
就在那一晚的洞房花烛夜,主宰身体的金不弃一时松懈,没能压制住邪恶的“金不弃”,叫“他”跑了出来,打昏了白虎,重伤了夭夭,残忍地将真相剥开在了难以置信的夭夭面前。
他一步步将她逼到角落,笑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无比扭曲,他说:“你当真以为我想娶你吗?别做梦了,我不过是想得到你春风谷的镇谷法器!”
传说中春风谷的镇谷法器是一片桃花刃,至柔至坚的神奇力量,能够帮助双头共身的大金鹏鸟分开彼此,幻出新形,不再拘于一体。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两个金不弃头一回达成共识,来到了春风谷。
主宰身体的金不弃性情孤傲,向来在天地间独来独往,不将万物放在眼中,他本想硬闯春风谷,抢得那镇谷法器,却不料小觑了那谷前的阵法,不仅没有找到法器,反为那阵法所伤,浑身是血地倒在了恰巧经过的夭夭面前。
夭夭绝不会猜到,当时血淋淋的金不弃,与她四目相接时,脑海里想的不是别的,而是奋力一击,还有几成把握能够杀了她。
所谓的一见倾心,漫天桃花下的美好初遇,一切的一切,通通都是骗人的。
那是带着魔性的“金不弃”在事出变故时,临时狡猾改变的计划,“他”与主宰身体的金不弃商量,不若将错就错,利用夭夭的善良与纯真,先在春风谷安顿下来,然后慢慢找寻那镇谷法器,最终成功得到那片能将他们彼此分割的桃花刃。
于是,一场披着含情脉脉的外衣,内里却满是阴谋算计的局,就这样在纷飞的桃花下开始了。
金不弃一面养伤,一面借着夭夭作掩护,暗中寻找那镇谷法器,但无论他如何找寻都寻不到,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潜入春风谷的祭坛,在阁楼的顶层里无意中翻到一本手札。
手札已经泛黄破损,带着神秘久远的气息,记载着春风谷曾发生过的桩桩历史,联系起那上面隐晦的只言片语,主宰身体的金不弃大致猜到,那传说中的桃花刃可能与春风谷的历代圣女有关。
带着魔性的“金不弃”趁机进言,说要更加亲近夭夭,从她身上得到桃花刃的秘密。
于是,金不弃开始一步步取得夭夭的信任与芳心,在朝夕相处间叫夭夭彻底坠入了这张早已铺好的情网中。
但有些东西,却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
她对他比着手语,说不会弃他于不顾,她骑着白虎护在他身前,对那些包围住他的居民说谁想成魔?谁又愿被天地所弃?
她全身心地照顾与信任他,他与她见第一面时脑中起的是杀意,她眸中泛起的却是无言的温柔。
他从没见过她那样的女子。
或许是他见过的女子本来就少,他一向独来独往,独欢独苦,独生独死,老天爷除了多给了他一个头,一丝他万分不想要的邪念外,对他别无仁慈。
但自从来了春风谷,身边多了口不能言,但心如明镜的夭夭后,他忽然觉得,这是不是老天爷善心突发,额外给他的恩赐?
他带着夭夭飞入云中,唱着嘹亮的歌声,无忧无虑,那一刻,他有些恍惚起来,是否假戏做久了,竟也会成真?
他拼着性命去打擂台时,看到角落里夭夭眸中的泪光,竟也一时分不清,他的奋不顾身究竟是为了得到法器,还是发自内心地为了她?
他身体里的魔性“金不弃”疯狂地叫嚣着,你疯了吗,快下去,想接近那哑巴圣女用不着搭上自己,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
但他已停不下来,他望向夭夭,血珠子滑过长睫,浑身都在痛,但心里却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那一瞬,夕阳洒在他身上,他的念头忽然简单而纯粹起来,他要赢,他要得到桃花刃,他要娶她
不是利用,不是欺骗,只是用桃花刃将他与那丝邪念分割开来,以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去娶她。
他要和她相守一世,不离不弃。
他想有个家,在这天地间有个家,仅此而已。
但他却没有提防到最后,洞房花烛夜时,他对她问出桃花刃的秘密,她毫不疑心地全盘相托,竟激得他体内的魔性“金不弃”跑了出来,酿成了一场滔天祸事。
原来那镇谷法器不是藏在别的地方,而是就封印在夭夭的额间,正是那片鲜艳欲滴的桃花印记!
春风谷的圣女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印记,拥有着至柔至坚的力量,是春风谷的守护象征。
但就在那一夜,这个守护破灭了,与世无争数百年的春风谷被鲜血染尽,尸横遍野,火烧漫山。
而犯下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彼时魔性发作,完全控制不住体内热血的“金不弃”!
醒来后,昔日繁盛的春风谷已是满目疮痍,焦尸遍地,主宰身体的金不弃后悔莫及。
他发了疯地去找夭夭,双手在尸体堆里刨,刨得指缝里满是血屑,但他却根本找不到了,一场大火把春风谷烧得面目全非,不辨焦尸,哪还能分得出谁是夭夭的尸骨?
绝望丛生的一颗心于是抱着一丝侥幸,也许夭夭根本没有被他杀害,她在一片混乱中逃了出去……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开始在人间寻找起夭夭,风餐露宿,跋山涉水,又过起了从前独来独往,独生独死的日子。
每当一次次徒劳无功后,他都会流连在当地的桃花下许久,夜深人静时,冷风吹过他的发,他的心,他看着月色下的桃花,眼前仿佛浮现出夭夭的微笑。
他其实知道,知道也许一开始就是他自欺欺人,但他不愿去想,不敢去想,他一厢情愿地骗自己,一骗就是四百年。
体内魔性的“金不弃”有时会恶毒地嘲讽他,说他假惺惺,说他是杀人凶手,那时的他会热血上涌,狂躁不已。
终于,在一个冷月凄风的夜晚,他忍无可忍,幻出双头金鹏的原形,与魔性“金不弃”殊死一战。
他不要再和“他”共生一体,不要再让这丝邪念存于世间,更无法容忍“他”对春风谷犯下的滔天罪孽。
“他”毁了他的新婚夜,毁了他的家,毁了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
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下,他血红了眼,带着满腔仇恨,硬生生地将那个头砍了下来,鲜血四溅。
血淋淋的头颅滚到了地上,魔性“金不弃”至死都睁大了眼,不敢相信,主宰身体的金不弃竟拼着同归于尽的风险也要除掉“他”!
在九死一生后,金不弃咬牙从鬼门关挣回了条命,他告诉自己不能死,他还没有找到夭夭,没有找回他的家。
此后的日子里,他时不时会发作,尽管魔性“金不弃”已除,但“他”带给他的阴霾却经久不散,只要一想到春风谷,想到夭夭,他就恨到不行,恨到热血沸腾。
那时发作的他会在月色下以手做刃,疯狂地砍着自己的脖颈:“砍死你,砍死你……”
就这样,他在世间苦苦寻觅了四百年,忍受着寂寞与痛苦,为了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希望,跋山涉水了四百年。
陪伴他的只有那个用灵力凝聚而成的梦,梦里桃花依旧灼灼,山谷里只有云和歌,夭夭站在蓝天下,笑得春水摇曳,温柔了他整颗心。
直到沅梦吞了他的梦,他痛苦绝望,以为最后一丝念想也要破灭时,他却仰起头,在熊熊大火中看见——
他的夭夭骑着白虎,穿过了火浪,扬起了片片桃花,从天而降,美得像一个梦。
一个他悉心呵护,整整做了四百年的梦。
十)
有些事情也许早已注定,躲也躲不掉。
比如相遇,比如相别。
白虎斑修就算带走夭夭,将她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还是逃不掉宿命的纠缠。
春风谷被血洗的那一夜,斑修从昏迷中苏醒,眼见着金不弃发狂,山谷血流成河,他在一片混乱中带走了身受重伤的夭夭,从此开始了流浪天涯,相依为命的日子。
在途中他从一群地头蛇手中救下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那老妪是只噬梦精,也是个巫医,她时日无多,感念斑修的恩情,将毕生灵力倾注给了当时昏迷不醒的夭夭。
她还会一种巫术,应斑修的要求,不仅治好了夭夭的哑症,还将夭夭改头换面,彻底变作了另一个人。
夭夭额间的桃花印记也被斑修转移到自己身上,随着夭夭的记忆被一同封印起来,幻作满身花色,掩人耳目。
因老妪来自沅水江畔,重获新生后的夭夭便化名“沅梦”。
为了躲避金不弃,不再因桃花刃引来豺狼之徒,于是他们一个就成了“大花猫”斑斑,一个就成了“噬梦精”沅梦。
将老妪安葬后,那群地头蛇找来,他们的真身均是一些无恶不作的小妖,因为封印桃花刃耗损了太多灵力,那时的斑修法力低微,为免招来祸事,他便带着沅梦开始了人间四处逃亡的日子。
起初他们过得很狼狈,又要躲金不弃,又要躲地头蛇,还身无分文,吃了上顿没下顿。
但若要斑修来选,那定是他最难忘的一段日子。
能够守护他心中的圣女,能够和她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那些从没流露过的心事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晓,但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在,她在,岁月那样漫长,他惟愿她好,一心一意地守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许是老天爷也想让夭夭重获新生,不再陷于过去的痛苦中,醒来后的沅梦与夭夭截然相反,性情喜好无一相同。
夭夭是个哑巴,沅梦却是个话痨;夭夭性情温婉,沅梦却是大大咧咧,义字当先;夭夭从来不食人间烟火,宛若世外仙姝,沅梦却比谁都适合在人间混,满满当当的人间烟火气,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凡夫俗子,压根不会引人怀疑。
这样也好,斑修暗自点头,这样的沅梦就不会引人注意,不会被金不弃找到。
他只愿她快快乐乐地活下去,不再痛苦挣扎。
可斑修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即使变换了性别,变换了面容,变换了一切的一切,夭夭竟还是会遇上金不弃,并且在四百年后的今天,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冲进阵法,救他一次!
兜兜转转的宿命中,难道有些东西当真注定逃不掉?
百灵潭里,风声呼啸。
白虎斑修终于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他浑身如雪,眸中含着万兽之王的气魄,守在屋外,静等潭主春妖出来。
屋里躺着的正是被烈火灼伤的沅梦与金不弃,不,确切地说,是情急之下冲破封印,在漫天桃花下苏醒过来的夭夭。
她在大火中抱住金不弃,以身相护,是跨越四百年后的本能反应。
也许,从很久很久以前,护着他就已成了她的一种本能反应。
屋外的斑修在一阵白光中幻作了人形,他雪衣墨发,悄无声息地贴在窗前,痴痴地向里望去。
低不可闻的叹息中,风里似乎传来他哀伤的喃喃
你不会弃他于不顾,我却也不会弃你于不顾。
命运这样的荒唐不公,又能怪得了谁?
十一)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百灵潭里春风拂面。
孔雀公子孔澜摇着折扇,看着湖对面的一人一虎与一鹏,已经见怪不怪,呵呵两声,抓起笔写下了新的判词。
骑在白虎上的夭夭依旧是沅梦的模样,只额间多了片桃花印记,他转过头,冷冷一声,喝住了后头紧跟不放的那道金袍。
“站住!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我也不想见到你。”
即便陈年往事彻底揭开,真相大白,她也仍旧存有心结,无法面对昔日的爱人,更无法面对春风谷死去的族人。
她宁愿永远做沅梦,做那只无忧无虑的噬梦精。
但金不弃却再不愿离开百灵潭,他要用余生的漫漫岁月来祈求夭夭的原谅,他要守在她身旁,再不离去,就像当日的誓言一般,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可惜金不弃每日的相随不放,这一人一虎一鹏的组合,瞧在别人眼中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孔澜笑得暧昧不明,刷刷刷,提笔写下了新的判词:
继佛心无垠,魔眼司瞳后,百灵潭再添怨侣,此风若长久盛行下去,恐潭中繁衍堪忧,生息堪虑,可叹,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