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听见她开口问话,有些受宠若惊,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娘娘,老奴是开元二十三年生人,天宝二年正月入的宫,上元年间曾服侍过玄宗皇帝,今年是七十一了。”
念云点点头,跟着他继续往前走。穿过大同殿,是一条青石板铺的甬道,前面又有一个院落。
老太监指着那院落道:“那便是兴庆殿,太上皇住那殿里。”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了一句,“从前,玄宗皇帝也住那里。”
绿萝谢过老太监,赏了他一只玉扳指。大约是几十年没有得过这样的赏赐了,老太监对着她的背影跪下磕了一个头,感激涕零。
数十年的冷宫荒院生活,念云看着都觉得揪心,快步走进了那个院落。
兴庆殿也冷清得很,连通报的宫女都没有。
念云提步走了进去,这兴庆宫太静,高头履踩在汉白玉的地砖上,脚步声都像是有回音一般。
一直走进了大殿,才看见大殿的一角,有一个清癯的身影,披一件素罗衣,头发也近乎全白,斜倚在一张罗汉床上。
念云记得在东宫的时候,他虽身体不好,可头发却是养得极好,几乎不见一丝白发。不过端端数月,他竟看起来已经像一个老人了么?
罗汉床上放了一张小几,几上铺着许多的宣纸,地上也掉落了几张。他正握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念云不愿惊扰他,待他把笔放下了,才轻轻出了声:“念云……见过太上皇。”
李诵抬起头来,见是她,有几分意外,却又像是欢喜,笑起来:“念云,是你啊,你来了!”
他伸手招呼她,“来,你过来看看我写的字。我总觉着字要配着画才好,可我画不好。念云,你会画画儿么?”
念云走过去。她以为他在写什么要紧的东西,走近了才发现,他案头摊开的不过是一本,他正写着的是那一首。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他只写在半幅纸上,漂亮而空灵的隶书,留了半幅空白。
他的隶书写得极好,从前先帝在时,但凡有什么大宴之类的场面,群臣献诗,先帝便叫他执笔誊写。
那写过无数颂圣之诗,以太子的身份批了二十余年公文折子的手,如今只不过在写这些闲情杂诗。
念云微微发怔。她以为李诵会在第一时间猜到她的来意,或者质问她,可他都没有。他只是在看诗书,写字,他问她会不会画画。
她来之前并没有让任何人通传,所以他也不会是故作姿态给她看。
这样的太上皇,真的会在白麻布上谋划重回大明宫么?
李诵又道:“我曾听良娣说,你最会描鞋样子。”
她从自己的怔然中醒悟,笑起来,竟没听出他的口误,早已不是“良娣”了,该是太上皇后。
“我试试看,只是许久没动过笔,怕是生疏了。”
从前在岳州,她曾跟着姑姑学了几笔白描画的。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笔,略想了一想,凝神下笔,不过寥寥数笔,勾勒出沉香亭的轮廓来,一个女子的背影凭栏而立,似乎在看着龙池里的芙蓉花。又描了一两支桃花在亭子的一角,似整个春天自那一角探进画面里来。
李诵不禁拍手笑道:“画得极好!”
念云将笔搁下,笑道:“让父亲见笑了。”
她用的称呼是“父亲”,只因忽然觉得“太上皇”这个称呼有些刺心。
李诵看着那一纸诗画,微微笑着:“淳儿的眼光不错,你是一个全才。”
念云微微屈膝,“父亲谬赞。”低头想了一回,总觉得李诵如今像是真的不关心朝政了,一时差点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迟疑了许久,李诵已看出端倪,放下宣纸,问道:“你来,该是有话同我说说罢?”
念云沉吟再三,道:“父亲可知道一个叫罗令则的相士么?”
李诵想了一想,“没有印象。出了什么事?”
念云没有恭顺地避开直视天颜,两道目光始终都落在他脸上,却也没有瞧出什么来,只得继续问道:“那么父亲这些日子,可还有白麻内命流出去么?”
李诵顿时十分诧异,道:“如今朝堂之事与我何干,怎会还有白麻内命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