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陵,已至初冬。此时的鸣鹿耜异常安静,偌大的院子只有琪呆呆地坐着,双手摊开,身上满是泥土,地上倒着锄。见到良人和儿子,琪愣住了,呼吸一下急促起来。“母亲母亲。”望儿跳下马车,径直奔了过去。直到他搂住母亲的脖子,哭声这才放了出来。“回来啦,回来啦。望儿啊。”声音哽咽,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嘴里,双手举到半空,不忍将儿子的衣衫蹭脏。“我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回来了,不走了,不走了。”交时抽泣了几声,四下张望,接着问道,“他们呢?涉呢?”琪只是摇头,抽噎着,说不出话。交煦挽着琪的手臂,不停地轻抚。
稍稍平静,琪向他们讲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就在半个月前,一个陌生人前来见涉,显得十分焦急。他们聊得不多,那人便走了,涉的神情变得严肃而沉重。我以为是你们出了事,于是我问涉,那人是谁,他只摇头,不回我。我又问,是否与你们有关,涉仍旧摇头。我猜是征发劳役吧,便不再去打扰。然而,不到半个时辰,我发现涉和璎在匆忙收拾家当,他们将所有东西装上了一辆从未见过的马车。我赶忙去问,璎见了我,一句话不说,抱着盼儿只是哭,涉显得十分无奈,同样不说原因。离开前,他给我留下了一支简。对了,还有口信,让你带着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离开鸣鹿耜?去哪?”琪摇着头。“那简呢?”琪赶忙回屋,双手捧着那简。
交时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大阳所望,上章困敦。”
“这是何意?”交煦急切地问。
“不知道啊。”交时眉头紧皱。
“上章困敦,是药草吗?”交煦又问。
“应该不是药草。”
“会不会是他去的地方?”
“没听过,也不像。”交时紧紧攥着,四处张望,“他们能去哪呢?”
“我看璎也不清楚,涉将余粮都给了我,他们恐怕是不回来了。”说着,琪又呜咽起来。“璎正在生病,她的身子哪扛得住呀。我看着盼儿的双眼,她在流泪,我也在流泪。盼儿长大了,可她从没受过什么苦啊。这是要去哪儿啊,去哪儿啊?涉不会是——他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呀!”琪瞪大了双眼。“怎么会呢?母亲,涉父对盼那么好。”经过这一路,望儿的胆子和见识都大了许多,他紧紧搂住母亲,尽力伸长胳膊。
“既然他说鸣鹿耜有危险,那为何不带你走?”交时猛然一问。琪拼命摇头。
交煦问:“他会不会是去找我们?”
“不会,否则何必对她隐瞒呢?涉定是遇上了天大的难事。”交时猜测道。
“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交煦飞快钻进了屋子。
琪吸了口气,努力平静下来:“见到涌父了?”
“是。他们在安邑。涌父和他的儿子。”
“安邑很远吧。”
“嗯,很远。”
“他们为何不回来?”
“会回来的。”
“那咱们——”
“咱们不走!”坚定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此时,交时的心中泛起了波澜,他想起与涉一同采药,一同修屋,一同耕作,一同说笑,那些苦中作乐的画面不断闪现,那些可能的阴谋阳谋烟消云散。
西塞罗曾言:“因为人看着真正的朋友就像他看着自己的某种翻版,因此,虽不见友,而其音容如在眼前;虽有需求却不感缺乏;虽应虚弱却依然强健;更难言诠的是,虽死犹生。”涉塑造了时,时也改变了涉。倘若没有后来的事,涉足以成为家族世代供奉的恩人,他做到了那个年代,兄弟所能做到的一切。
我试着去想,到了最后那一刻,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交时与涉,看着对方。兄弟,就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