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出答案,但这个决定并不容易。许久,交渺叹了口气,终于发出了一声低沉:“回去,唉——回去。”
临淄依旧繁华,但在交渺眼里,却处处充满悲伤。田豹府,一个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充满了儿时记忆的地方,如今只剩残垣断壁,碎陶瓦片,以及烧焦的树干。交渺没有流泪,只是慢慢走进,想要找寻一些家人的痕迹。可是,连一件完整的器物也没有。她一边走一边回忆府中布局,她想尽力在每个人的房屋,都能捡拾一些。在每块碎片上,交渺仿佛都能见到它主人的笑脸,交辰的慈祥,交期的真诚,交耀的坏笑,交时的憨厚,还有煦儿那不需任何修饰的天真。走着走着,不远处,一条扭曲的黑色隐现,她一下怔住,浑身颤抖。
她恨神明,父亲早早离世,母亲也已永别,涌儿生死未卜,就连亲人也不给自己留下一个。“太阳神啊,为何你如此狠心。我做错了什么?交氏做错了什么!”她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何要远嫁安邑。倘若不离开齐国,也许凭着她的聪慧,全家就不会迁到国都;倘若那天在一起,凭借儿子的勇武,家人就能逃出生天。可怜我那时儿,还没有成婚,可怜我那煦儿啊,世人尚未来得及见识你的美丽。交渺思绪未定,突然间全身发颤,一口鲜血吐到地上。她定了定神,左右扫视,还好身着朱衣,无人发觉。
交渺擦了擦嘴,重新站立起来。她不相信这是意外。一家八口呀,闻到浓烟,谁还能躺着等死吗?精明的耀儿,能干的芷,难道都傻了吗?交渺要求仲渠带人一寸一寸地搜寻,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她首先怀疑涉,可她说服不了自己。挽救了医铺,献出了谶璞,还在家中任劳任怨,他做得实在太好了。就算他是装出来的,早有预谋,何必要等上七年呢?会不会是为了谶璞?又何必要灭口呢?不是说使命一脉吗?对呀,会不会有人被绑走?
然而,仲渠无意中掀起的一堆残骸,使得交渺刚刚燃起的火苗瞬间被浇灭。“快来看,这是什么?”“好像是龟甲。对,是烧焦的龟甲。”“快去找,找其他残片,争取凑齐。”交渺望着眼前的景象,嘴唇颤抖着,她的双腿支撑不住,又坐到了地上。这一刻,她恨不得太阳神快快取走她的性命,好去跟家人一起,说不定,涌儿已在那里等候多时。死,真的是一种解脱。
好一阵,交渺隐约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急忙转过头,眯起眼,笑容随即伴着一个熟悉身影的现身而绽放。“时儿?是时儿吗?时儿!”此刻,交时背着疲惫的煦儿,咧着大嘴,旁边的涉,用手靠着交时的肩膀,一瘸一拐。“没错,是他们。”交渺被仲渠扶起,走一步跳一步,奔了过去。交涉知趣地松开交时,接过煦儿。接触的那一刻,交时跪倒在地,抱住渺大母,眼泪止不住地流。煦儿没有哭,她已经哭够了。她不明白为何突然之间,宠爱自己的母亲消失了,如何折腾都不生气的大父,对自己有些不耐烦的父亲不见了,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全都不在了,原来的大院子一夜之间也成了废墟。神明为何允许如此可怕的事情发生。
“伤怎么样?”交渺抚着时儿的头,看向涉。
“我很好,不碍事。”
“煦儿还好吧。”
“好,只是累的,每天都在哭。”
交时抽泣了几声,定了定神,回忆起当晚的经历,“晡时吃过饭,我和朝大父在院子里陪煦儿玩耍,耀父、芷母陪着大父看夕阳,父亲母亲在各自操劳。夜色暗了,大家聚到一起,点着篝火,看煦儿跳舞。再之后,便各自回屋了。鸡鸣丑时,我隐约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正要起身,脑袋忽然被重重砸了一下。等我再次醒来,发现涉正抱着煦儿,猛拉我的肩膀。我用尽力气站了起来,倚着涉,向外快步走。此时我才发现,整个院子都起了火,厅堂的大梁已经垮了。我想去救人,可是涉拼命将我朝门口推,把煦儿也塞到了我的手上,他自己则转头钻进了大父的房间。我被呛得浑身无力,不记得在门口倒了多久,总之再抬头时,满目废墟。”
交渺转头看向涉,“其他人呢?”
“我本来已经拉出了夷母,可是——”涉只是低下头,拼命摇。
“别说了。”交渺来不及拭泪,包起遗物,唤来御人,由涉驱车,四人直奔安陵。临行前,她令仲渠留守临淄,继续维持同馆的经营,其余家丁继续清理,一个时辰后自行返魏。她还特意嘱托家丁,“转告翟璜大人,就说家人都在,都好,我随他们回乡,安顿好之后就回安邑,至多三个月。一定回。听到没有?不许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