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阳三三一年,吴国大举伐越,占领檇李,双方冲突加剧,局势不稳。在父辈的催促下,年轻人们选择迁居齐国南部的安陵。
安陵邑位于两河中间的高台地,呈东西走向,西高东低。城墙建成不久,与齐都不可比,四面皆设城门,有兵士把守。内有官府,民居,作坊,酒肆,城外设马场一处,饲战马百匹。正午前后,出牧的马群如团团彩云向山坡奔去;日落时分,大片火焰伴着狂风呼啸而来,令人血脉喷张。
城内居者多为国人,国人之中,上层为卿、大夫、士,下层为庶人。而鄙人,只可居于乡野。
这是一片专为新民开辟的土地,在大阳家到来前,已经有了不少人家。山与海之间拓荒为田,靠山居田户,靠海居渔户。两座矮山夹一平坦谷地,谷地上一条东西向,一条南北向,两条被人踩出来的街道,构成了这里的市。一家染坊,两间瓦铺,几处制器作坊,还有卖肉的,卖酒的,卖力气的。总之,一片灰秃秃的。若有车马经过,烟尘滚滚,若是下雨,满地是泥,让人烦躁。这里并没有多少生意,卖家们却能自得其乐。各地的特产,独特的风俗,离奇的传闻,总有讲不完的话题。最让大伙开怀大笑的必定是那愚笨的宋人,仿佛宋国所有的庄稼都是拔着长高的,所有的农夫都会骄傲地对家人说,“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
在向官府报到后,大阳家与其他四户被编为一轨,六轨为邑,十邑为率。五户人家的宅地相连,背靠苍山,面朝方畦。在宅地与田地间,有一条人工开挖的小河,其名安水。这里虽不如想象中可爱,却也有着不小的惊喜,走到海边仅需半个时辰,无需出屋便能一览大海的美景。
每户授田百亩,春播秋收。丰收时节,官府每两年按产出的三成征收田赋,中等收成时按两成征收,收成欠佳时仅征一成,大灾不征。因大阳家分到的土地向下挖五尺见水,故而在原有基础上又减免了一成。
惊蛰后的二十五天内,各家必须完成播种。没有种子,公家给予借贷,轻罪之人,全部赦免释放。官府还规定了每户每年的总产量,以及岁末年终余粮的最少存量,未达标者将受责罚。因此,家家户户辛苦劳作,不敢偷懒。日子虽然辛苦些,不过也有盼头。善于农事者将受到奖赏,有的田户甚至牵回了一头小牛,这可真是巨大的诱惑。
在相邻的新民中,大阳家与来自郯国的伯平家、郳国的仲炎家较为亲近。
伯平夫妇心眼直,好爽快,家里热热闹闹,藏不住事,打翻个陶鬲,都能搞得人尽皆知。可是谁家有困难,他们也绝不袖手旁观,而且尽心尽力,伯平因此被任命为轨长。伯平育有二子,启十一岁,尤九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仲炎夫妇则内敛得多。仲炎老实本分,满脸写着忠厚,仲炎妻腼腆温柔,语气总是教人舒服。二人育有一双儿女,儿子志五岁,体弱多病,女儿秋六岁,俏皮可爱。
对于秋儿而言,田地并非辛苦的场所。父亲铲地,她也铲铲,父亲除草,她也拔拔。仲炎还特地为她磨了一块小石铲,供她玩耍。说是铲地,不过就是蹲在地上一通乱敲,当是给田地挠挠痒。可一听说要除草,秋儿立马来了精神,管它是禾苗,还是野草,只要是绿的,统统是怪物。她干得越起劲,仲炎的心就越凉,索性让她去烦清姐姐好了。交清打心底里喜欢秋儿,不仅教她雅言、识字,还会送她一些新奇玩意儿,花环、刍兔、荷叶帽,全都成了秋的最爱。
说起习武,启和尤可是兴致极高。启健壮机灵,柔韧度和平衡感都不错,而弟弟尤身体瘦弱,也不怎么灵光,一到安陵就被小伙伴欺负。刚开始,交辉只当陪他俩玩耍,每日随意教上两招。启很快学得像模像样,尤则始终不得要领,可到了次日,他的表现又总能令人满意。对此,交辉并未在意,直到祭社的当日。伯平坦言,尤为了习武,卯初便起,从未间断;儿子还讲,青蛙弹跳出众,可是它一跃,最远不过五步,小小蚂蚁虽然很慢,坚持走上一天同样到达很远。从此,交辉也开始认真起来。
社日节是大阳家经历的第一个节日。当天,官吏会召集所有民众,以牺牲献祭,以鬯酒灌地,供奉社神。春祈时颂《载芟》,教导农人专注农事,和睦家事;秋报并祈年时颂《良耜》,展示一年辛劳的成果。祭祀过后,官吏还会一条条宣布政事,讲解法令,警告恶行,鼓励向善。不过,这些仪式和教导对孩子们来说太过枯燥。
终于,节日到了高潮,大家分享社肉,琴瑟击鼓,众人引吭高歌,翩翩起舞。每当此时,交清都会成为焦点,年近而立,依旧含苞待放,楚楚可人,血气方刚的少年哪个能不心动。他们有的含蓄,以眉目传情,有的直率,以歌舞取悦,还有的穷追不舍,害得交清躲躲藏藏。
交辉同样深受欢迎,只是他更享受安静独处。望着大海,盯着夕阳,他将思绪飘到临淄,送回家乡。
令人意外的是,平日里滔滔不绝的伯平,此时也会选择逃避喧闹,手持酒碗,独自高歌。“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每当这时,他们二人便会言来语去,遥相呼应。大声讲述难与家人分享的故事,抒发埋藏心底的喜悦与悲伤。